20.生死相隨(1 / 3)

回到家以後,李之然照例把房子裏裏外外都檢查了一遍,尤其是傅司衍的房間,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在反複確定沒有異樣後,她才稍稍放心,走到窗邊給何岩打電話,跟他說起今天遇到阮亦晴以及她身上的香水味。

何岩聽後難以置信:“阮亦晴偷偷進過傅宅?”

“應該是這樣。”

“門口的攝像頭呢?也是她裝的嗎?”

“這個我不確定。”

單憑香水味不能說明什麼,何況房子裏的香味早已消失,她沒有切實的證據。

李之然凝眉道:“不管怎樣,我們要提防阮亦晴這個人。”

“我會留意的。”李之然放下手機,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回過頭看到床上的傅司衍正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李之然笑了笑,走過去:“怎麼了?還不困嗎?”

傅司衍不回答,依然望著她,眼睛酸澀。

“然然。”他低聲叫她。

“嗯。”李之然應了聲。

“然然。”傅司衍不知是怎麼了。

“睡吧,你今天肯定累了。”李之然讓他躺下,替他掖了掖被子,手還沒來得及抽回來,就被傅司衍死死抓住了。他下手沒個分寸,李之然吃痛地皺起了眉。

“你怎麼了?”她忍著痛耐心問道。

傅司衍沒吭聲,但眼眶卻憋得通紅,眼睛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拚命掙紮……他抓著李之然的手越來越用力,仿佛一鬆開,他就會跌進無底深淵。而她,是他能攥在掌心的唯一一根救命草,是他僅有的一線希望,也是支撐他的全部力量。

“然然……”他艱難地叫出這兩個字,神情越來越痛苦,一隻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李之然漸漸意識到,傅司衍並不是在喊她,而是在向她求救。

“司衍!”她慌了,“司衍,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李之然想拿手機給何岩打電話,讓他找楚醫生過來。但傅司衍正陷在劇烈的痛苦中,腦子裏一片嗡鳴,所有感官都麻木了,他能抓住的唯一慰藉,隻有眼前這個人。

李之然身體一動,他便下意識地以為她要走,驚恐地想要拉住她,拉扯間無意扯下了她脖子上的吊墜。那一點金屬的涼意滲透了他的皮膚,鑽進血管裏,讓他清醒了一些……那些美好的回憶隱隱約約在他腦海中浮現。

“與你重逢以後的所有時間,都很不可思議。”

“我會努力,學著去愛……”

傅司衍忽然安靜下來,李之然察覺到他抓著自己的手慢慢放鬆。

“司衍。”她擔心不已。

傅司眼底的掙紮歸於平靜,他緩緩地抬起頭,望向李之然,輕輕地開口,嗓子竟似許久未用,幹澀沙啞:“然然。”

這聲音多麼熟悉,連語調都像極了他。然而李之然不敢奢望,強扯開一抹笑掩飾自己的心慌。

“別鬧了。”她摸了摸他的頭,向他坦白自己的不安,“我可以沒有期待地生活,但我承受不起希望一再落空,你能明白嗎?”

她不過是個女人,又不是堅不可摧的神。

傅司衍眼中的光黯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回來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意識會再次淪亡……何必給她一場鏡花水月的空歡喜?傅司衍低下頭。

李之然眼中有淡淡的失落,還好她沒有滿懷期待,預料之中的結果,尚且能接受。

“項鏈還給我。”李之然朝他伸出手,傅司衍遲疑了一下,才將項鏈放回她掌心。

鏈子被他扯斷了,李之然把項鏈收進包裏,打算明天找個地方修修。

“還難受嗎?”李之然問,伸手按了按傅司衍的胸口,感覺到掌心下的身體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以為他還不舒服,李之然不禁心疼地皺起眉,“早知道今天就不帶你出去了。”

她語氣裏有隱隱的懊惱。

傅司衍輕聲說:“不疼了。”

“真的?”

“嗯。”

李之然露出笑容:“我們司衍好乖啊。”

她像哄孩子一樣哄著自己,傅司衍安靜地聽著,微笑不語。

李之然溫聲說:“既然沒有不舒服,那就早點兒休息吧。”摸到床頭的開關,按下去。燈熄滅了,房間裏頓時黑成一片。

李之然正準備去睡,傅司衍突然拉住她的手。

李之然覺得今天的傅司衍格外黏人:“別鬧了,明天上午何助理過來接你去醫院,你要早點兒起來,我明天……啊!”

她話沒說完,就被傅司衍用力一拉,整個人被拽得重心不穩,跌進他懷裏。

“然然。”傅司衍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耳後,李之然在黑暗中紅了臉。

“你再胡鬧我要生氣了!”

傅司衍另一隻手不依不饒地纏上來,環住了她的腰。

“我困了。”他說,聲音裏帶著倦意。

李之然哭笑不得:“你困了就能耍流氓了是不是?”

她想扯開腰間的手,但傅司衍力氣大得驚人,任憑她如何拉扯就是紋絲不動。李之然無奈,隻好由著他去了。

“你好歹讓我蓋上被子吧?”

傅司衍這才放鬆了一點兒,給李之然留出一點兒蓋被子的活動空間。等她一蓋好被子,傅司衍又重新收緊了胳膊。

李之然掙紮著側過身子,麵朝著他。黑暗中,那個剛剛說困的人,睜著一雙亮得出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李之然伸出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低聲道:“等你清醒過來,我要是告訴你,你今天的流氓行為,你怕是不會認賬的。”

摟在她腰上的手又緊了兩分,李之然幾乎被他整個裹進懷裏,她的臉貼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臉已經燙得要冒煙。

“喂,你不要太過分啊小朋友!”

傅司衍將下巴抵著她頭頂,靜靜地說:“困了。”

李之然無奈地歎了口氣:“長這麼大,這還是我第一次和男人躺在一張床上,你要對我負責的。”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

李之然忍不住笑道:“你‘嗯’什麼‘嗯’?你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懂擁抱的意義,更不懂我們這個姿勢有多麼曖昧。”

她低聲碎碎念,因為知道身邊的人聽不懂,所以說起來肆無忌憚。

“我可是個成年人知道嗎?我和你不一樣。今天晚上的事,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坦白說,我對你心思不純、別有企圖,萬一控製不好自己……”饒是李之然這樣的“厚臉皮”,說到這兒也忍不住老臉通紅,輕咳了一聲,總結道,“總之呢,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

“嗯。”傅司衍輕聲應著,眼睛卻不舍得閉上,雙目清明。

李之然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有些貪婪地嗅著傅司衍身上的味道。像薄荷,但是比薄荷更清冽,淡淡的,很好聞。

她忽然想,就這樣休息一會兒吧。於是,那雙僵持地縮在胸前的手慢慢張開,有些生澀地摟住傅司衍的腰。

“我就休息這一次。”她輕聲說,“傅司衍,我很想你,但是我隻想你這一個晚上。因為一直帶著期待生活的話,太累了。十五年前,我每天都期待我媽來接我回家,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我的期待在那時就用光了。”

她說:“你看啊,這世上有那麼多人比我們更慘,比如那兩座悲劇的愛情雕像,每天相見又分離,但我們不用。隻要我還能動,我就會一直照顧你,這麼說起來,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有溫熱的液體濕透了傅司衍胸前的衣服,他懷裏的這個傻姑娘,在壓抑著哭泣,盡力在笑。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若非死別,絕不生離。不過這話太悲壯了,我們不適合。你知道嗎?我以前想過我們的未來,我們會結婚,會住在一個小房子裏,會有我們的孩子……不過現在,我什麼都不想了,我可以不要家,不要孩子,我隻要餘生和你在一起,無論你是八歲也好,八十歲也好,都沒有關係。你以前說,和我重逢以後的所有時間都很不可思議。可是對於我來說,遇見你之後,我才慢慢發現自己的生活有了意義。”

李之然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竟向一個孩子碎碎念這麼久。

“不好意思啊,強行把你當樹洞了。”她拍著傅司衍的後背輕聲哄他,“睡吧。”

她沒等來回應,心想傅司衍大概是睡著了。她的手便這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傅司衍的後背,腦子裏卻在琢磨明天的事。

明天上午得先去找一趟小徐,看看梁榮軒究竟留了什麼東西給她。還有阮亦晴,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沈術和她又是什麼關係?她需要考慮的、擔心的事實在太多,想著想著,就這樣睡著了,那些亟待解決的事依舊壓得她眉心舒展不開。

傅司衍確認懷中人睡熟了以後,才小心翼翼地鬆開她,翻身下床,找到李之然的手機,走到外麵陽台,給何岩打了個電話。

“李小姐,出什麼事了?”深夜接到李之然的電話,何岩神經瞬間緊繃。

“是我。”傅司衍平淡的嗓音傳進他耳朵裏,何岩愣了兩秒。

“傅總?”

“嗯。”他說,“像上次一樣,我在癔症發作期間偶爾會清醒,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失去意識,所以我沒告訴然然。”

何岩一時不知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傅司衍繼續說:“我記起我八歲那年,家裏領養過一個男孩,比我大一點兒,是我的哥哥。他曾經傷害過我,但我的這段記憶沒有了。我爸媽也絕口不提那個哥哥,甚至否認他的存在。我懷疑他回來找我了,很可能就在我的身邊。你盡快去找我的父母,告訴他們事情的嚴重性,或許能從他們那裏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傅司衍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這些事隻能交代給信任的人。

“好。”何岩認真記下他說的每句話。

“何叔,如果我一直沒能清醒過來,公司你看著處理吧。”他說,“給然然留一筆錢,足夠她以後的生活。”

“那你呢?”

傅司衍沉默了一會兒,說:“把我送去美國的醫院吧,像當年一樣。”

“可是李小姐……”

“和她說,這是我的意思,如果她想我,讓她有空去醫院看看我,那樣就足夠了。”

傅司衍閉上眼睛,清寒的月色把他的影子拉成單薄一片。夜風掀動他的衣角,卻吹不散他身上沉重的枷鎖。

“然然是個堅強的女孩,就算沒有我,她的人生也會繼續下去。她會好好活著,像以前一樣,幫助那些需要她幫助的人。”

傅司衍知道,李之然的生活不會因為自己的消失而停止,她有這樣的本事,無論怎樣都能獨自好好活著。

“我不希望自己變成她生命中的負累,她說她不介意,但我很介意。”

說這些話的時候,傅司衍心裏泛起一陣疼痛,那痛楚並不劇烈,卻是綿長的。從他心尖開始,蔓延到全身,到最後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很難受。

傅司衍自嘲地挑了挑嘴角:“何叔,這麼多年,我好像還沒對你說過謝謝,現在說會不會有點遲?”

一向冷靜溫和的何岩終於忍不住吼道:“你這個渾小子!老老實實地給我好起來聽到沒有?等你好了,當麵過來和我說謝謝!”

傅司衍笑了笑:“我的事情都交代好了,掛了。”

在他放下手機的瞬間,門外一抹纖細的身影迅速背過身去。李之然捂住嘴拚命壓抑著,不讓自己發出聲來,隻有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

她在傅司衍轉身之前回到房間。傅司衍回臥室時,看見的是仍然躺在床上熟睡的李之然,甚至還維持著他離開時的睡姿。

傅司衍蹲在床邊,輕撫著她的臉,目光深沉,滿是眷戀,就像是想把那張臉吸進眼中、刻進心底一樣。不知過了多久,他探身過去,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眼瞼。

“然然……”他用輕到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好像還沒告訴過你,我愛你。”

熟睡中的人沒有睜開眼睛,房間晦暗,所以傅司衍沒有發現,她睫毛下潮濕一片。

傅司衍預計的沒有錯,他根本沒撐到第二天早上。淩晨兩點左右,他就開始昏昏欲睡,很快再次被困進夢魘中,眼睜睜地看著八歲的自己重新掌控身體。

李之然一夜未眠,第二天鬧鍾響起,她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傅司衍,依然是呆滯木然的神情和毫無生氣的雙眼……他又變回了那個八歲的小孩。

李之然收拾好心情,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司衍,快點兒去刷牙洗臉,待會兒何助理來接你了。”

傅司衍沒睡夠,吃早餐時哈欠連天。李之然把他交給何岩時,發現他臉上沒有一點兒異常,神色淡定平和一如既往。

“何助理。”在何岩帶著傅司衍準備出門時,李之然叫住了他。

“何助理,我待會要出去辦點兒事,順便去一趟傅教授那裏。關於司衍小時候的那個哥哥的事,我會問清楚的。”

何岩一愣:“昨天晚上……”

“我都聽見了。”她看向傅司衍,語氣略帶埋怨,眼中卻是溫柔和縱容,“他不知道,也不想讓我知道。他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地替別人做打算,誰稀罕?”

何岩在心裏歎息,這兩個人懷揣著彼此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一心想溫暖對方,卻不知有些時候傷人又傷己。多傻啊,這樣的兩個人。

李之然約小徐在中央廣場附近的小噴泉池見麵。李之然趕到約定地點不久,小徐就拿著文件袋出現了。

“李小姐。”小徐遞過文件袋。

“謝謝。”李之然接過袋子。

“梁醫生把袋子給我的時候,還留了句話讓我轉告你。說你問他的事,答案應該就在袋子裏麵。”小徐心中雖有疑惑,但想到梁榮軒托付她時的鄭重,最終還是沒問李之然是什麼事。把袋子交到李之然手中後,她便告辭了。

上了車,李之然迅速拆開文件袋。袋子裏隻有一張年代久遠,已經泛黃的登記表,表格的右上角貼著一張褪了色的老照片,依稀能看清照片上的人,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神情陰狠,滿臉戾氣。照片旁邊的表格裏填著他的名字:喬燁。

李之然腦袋裏“轟”的一聲,那頁泛黃的紙從她手裏飄然滑落。她用手使勁搓了搓臉頰,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開車直奔傅哲家。

何岩將傅司衍送到醫院,病房是他提前安排好的VIP套房,在住院部的頂樓。病房裏安排了兩名專業看護負責照顧傅司衍,床頭鈴的另一端直接連通醫生值班室,按下去後,醫生會在兩分鍾內趕到。

剛把傅司衍安頓好,何岩就接到了公司打來的電話:“何助理,有一批建材交貨了,需要您代傅總簽個字。”

“好,我馬上回去。”

臨走前,何岩再三叮囑看護各種注意事項,並告訴他們有什麼緊急情況立即聯係他。做完這些,何岩才匆匆離開。由於走得太急,出電梯的時候,他還和一名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裹得嚴嚴實實的醫生撞了個滿懷。何岩低聲說了句“抱歉”後就走了。

那醫生走進電梯,按下頂樓鍵。磨砂的電梯門在他麵前緩緩合上,倒映出那雙陰鷙的眼睛。

“叮咚……叮咚……叮咚……”門鈴聲急促地響起。

傅哲放下報紙,起身走到玄關,透過貓眼看清來人後,才打開門。

“李小姐?”他一臉狐疑,下意識地往李之然身後張望。

李之然知道他在找什麼。

“傅教授,今天是我一個人過來的,司衍他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