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法自斃(1 / 3)

姓名:商鞅

籍貫:衛地

所任官職:大良造

非正常死亡方式:被車裂於市

●車裂於市

公元前338年,遠在西陲的秦國發生了一次奇怪的叛亂,叛亂的首謀者,就是被封在於商之地的前大良造商鞅。所以說這次叛亂奇怪,是因為叛亂者既沒有割據自雄,也沒有進攻秦國的都城或其他縣邑,反而一路往北衝,去攻打鄭國。秦王駟派兵前往討伐,打敗了叛亂的軍隊,最後竟然在鄭國境內的澠池地方把商鞅給殺死了。於是曆數商鞅的罪惡,下令把他的屍體運到鹹陽集市,施以車裂的酷刑。

車裂是一種古老的刑罰,即把犯人的頭頸和四肢都用粗繩栓在車轅上,這種車可以是牛拉的,也可以是馬拉的,一聲令下,五輛車往五個不同的方向駛去,最終把犯人扯成數段。春秋時代和戰國初期,中國人還大多不會騎馬,戰場上最強力的兵種是車兵,一般人行遠路也都坐車。後來騎術發展了起來,戰車逐漸被淘汰,有錢人出門的時候也大多騎馬、騎驢騾,或者坐轎子,車的載人用途越來越小,所以車裂這種刑罰也有所改變,往往直接把犯人的頭頸和四肢栓在牛或馬的身上,民間就俗稱為“五馬分屍”。

按照商鞅自己製定的秦法,謀叛大罪確實應該被處以極刑,這裏所謂的極刑,就是指車裂或磔(淩遲),大辟(斬首)之類算是輕的,不夠懲罰這種罪惡。然而商鞅本是上一代秦王——秦孝公——最為信用的重臣,官至大良造,為秦國製定新的法律,並且切身管理和執行,還曾經領兵出征魏國,大獲全勝。論起商鞅的功勞來說,再大的罪過也可以抵消掉了,他又為什麼會落得個如此淒慘的下場呢?

尤其是秦孝公去世還沒幾個月,太子駟登基也才不久,就突然把商鞅從宰相的位置上扒拉下來,然後以謀反的罪名將其車裂於市,這絕非順理成章的事情,一定含有政治鬥爭的因素在內。

更奇怪的是,據說在商鞅的治理下,秦國國力大盛,百姓們“家給人足”,照理說,秦人都應該很感謝商鞅才對,眼看到商鞅被處以極刑,他們應該感覺悲傷甚至是憤怒。然而據說秦人對於商鞅之死,卻並沒感到有什麼不妥,他們是已經麻木了嗎?還是實際上他們很痛恨商鞅呢?

對於商鞅之死,曆朝曆代都很多截然不同的評價,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死得冤枉,然而絕大多數人卻認定他死得活該,是“作繭自縛”、“作法自斃”。再提到商鞅的為人和曆史功績,有人將其貶得一文不值,說最終秦朝滅亡的根由最初就是由商鞅種下的,也有人把他抬到天上去,目其為改革家和烈士。

還是讓咱們來拂盡曆史的重重迷霧,盡可能地還商鞅以本來麵目,並且重新評價他的死亡吧。

●薦賢和殺賢

首先要說明,商鞅其實並不姓商,商隻是他的氏而已。現在人姓、氏不分,在秦漢以前的貴族社會裏,那可是區分得很清楚的。一般情況下,女子稱姓,這個姓是表示她的血緣傳承,所謂莊薑、孟薑,都姓薑,妲己姓己,沒有名字,莊、孟、妲乃是她們的稱號或者父親、丈夫的稱號。貴族男子稱氏,因為氏是指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和地位,所以平民百姓是無氏的。

商鞅實際的姓應該是姬,他是衛國的公子(諸侯的同族),而衛國乃是周朝的同姓諸侯,所以他的姓和周朝的國姓相同,都是姬。貴族男子稱氏,所以他被稱為衛鞅或公孫鞅——《史記》上說他是衛國的“庶公子”,也就是說和國君的血緣相距比較遙遠,所以不能稱“公子”,而要稱“公孫”。

商鞅的名號,則來源於他的封地。公元前340年,秦孝公賜給他於商的封地(在今陝西省商縣東南的商洛鎮),同時給予封號為“商君”。從此他就可以以封地為氏,稱“商君鞅”,簡稱為商鞅。

姓、氏原本區分得很明確,等到秦朝統一天下,貴族社會來了次大顛覆、大清洗,很多王子王孫落難民間,再等到秦末大亂,劉邦、蕭何之類平民上了台,從此姓氏就混合為一,再也不加區分了。堂堂的史學大師司馬遷都能寫出商鞅“姓公孫氏”這種牛唇不對馬嘴的話來,說明起碼到了漢武帝的時代,人們大多已經把姓、氏的本源全都淡忘掉了。

拉回來說商鞅,他並非一開始就出仕秦國的,他的青年時代是在當時最強大的魏國度過的。據說此人很有才學,尤其喜歡“刑名之學”,也就是製定和執行法律法規的學問,從而受到了魏國相國公叔痤的重視。公叔痤又寫作公孫痤,這說明他按血緣關係來算,乃是魏君的同姓遠親,按輩分來算,是魏君的叔父輩。

戰國時代,最早希望通過法律而不是傳統的禮教來約束民眾,從而打破僵化陳腐的貴族社會的,乃是魏國。魏文侯任用名將吳起改革政治,國力達到空前的強盛,可以說,戰國時代第一個稱霸的不是後來的西秦,而是魏國。所以商鞅可以在魏國學到很多他所喜好的“刑名之學”,同時他也認為自己在魏國最有用武之地。

果然,公叔痤承諾說一定把商鞅推薦給魏惠王,有了相國的推薦,可以預見到商鞅的前途將會一片光明。然而好事多磨,公叔痤還沒來得及兌現承諾,卻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眼看就要嗚呼哀哉了。

魏惠王聽說此事,大感悲傷,急忙親自跑到相國府上來探望公叔痤的病情。他流著眼淚問道:“萬一您有個好歹,國家社稷可怎麼辦呀?”公叔痤對惠王說:“您無須擔憂,我府裏的中庶子公孫鞅年紀雖輕,卻有奇才,如果您能夠委以治國之重任,對他言聽計從,國勢一定會更為強大的。”

中庶子本是國君、太子以及相國的秘書,官職不高,況且商鞅年紀也輕,毫無威望,又是個外國人,所以魏惠王對於公叔痤的推薦有點猶豫。如果公叔痤健康狀況良好,他推薦公孫鞅做自己的副手,在自己的保護下和監督下主持國政,魏惠王一定會答應的吧。可是眼看公叔痤就要一命嗚呼,聽他的話分明是想讓商鞅接替他做相國,這就使得魏惠王難以答應了。

所以魏惠王並不立刻答話,反而沉默了下來。坐了一會兒,惠王起身打算離開,始終不說自己是否采納公叔痤的建議。於是公叔痤就讓周圍侍候的人都退出去,然後小聲對惠王說:“您如果不願意讓公孫鞅主持國政,那就殺了他,千萬別讓他離開魏國跑到別處去!”

惠王這次應允了公叔痤的建議。等到出門以後,他歎息著對左右說:“公叔病得太厲害了,都胡言亂語了,竟然想讓我把國家托付給一個年輕的外國人。”

而在公叔痤這邊,他左思右想,感覺商鞅實在是個人才,如果因為自己最後那句話,魏惠王真的把他殺掉,那未免太過可惜了。於是他就把商鞅叫來,對他致歉說:“今天國君問我誰可繼任為相國,我向他推薦了你,然而看他的表情,似乎並不想用你。我隻能先國事而後論私交,建議說如果不能用公孫鞅,那最好把他殺掉,國君點頭同意了。現在想起來有點後悔,你還是趕緊逃到別國去吧。”

商鞅卻毫不擔心,笑笑安慰公叔痤說:“國君既然不能聽您的話重用我,又怎麼會聽您的話殺死我呢?不用著急,我不會有事的。”

正如商鞅所言,不久以後公叔痤去世,魏惠王封了別人做丞相,同時並沒有遵照公叔痤的遺言加害於商鞅,仿佛根本就把這個人忘記了似的。雖然保住了性命,然而商鞅在魏國已經呆不下去了,他失去了公叔痤這個最好的推薦人,以他年輕的外國人的身份,看起來很難再有大的發展,更不可能受到重用。於是他打點行裝,打算去別國碰碰運氣。

到哪裏去才好呢?商鞅想到了秦國。

●四見秦孝公

一般認為當時的秦國非常小弱,全靠著商鞅實行變法,才使秦國逐漸強大起來。但事實上秦在春秋中晚期就是西陲大國,秦穆公曾經稱霸西戎,並且東向和霸主晉國多次對戰。戰國前期,從秦懷公到秦惠公等數代,內亂頻仍,才略微有所衰弱。商鞅出生前後,秦國是秦獻公在位,而這個時候魏國經過魏文侯、武侯兩代的繁榮,也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公元前364年,秦軍大破魏軍於石門(在今山西省運城縣西南),斬首六萬,乃是戰國時代秦國對東方各國的第一次大勝利。

公元前362年,公叔痤曾經領兵大破韓、趙聯軍於澮水北岸,但隨即遭到秦兵的襲擊,吃了敗仗,公叔痤甚至一度被擒。此後不久,秦獻公去世,其子渠梁繼位,就是秦孝公。秦孝公元年,也就是公元前361年,秦又滅掉了位於今天甘肅省隴西地區的豲戎。

因此可以說,秦在當時爭霸中原的各國中還是比較強大的,尤其秦的地理位置比較好,東臨韓、魏,南接楚,兩麵向敵,西、北兩麵則多為外族小國,便於擴張和發展,比起三戰甚至四戰之地的韓、魏甚至宋、鄭等國,全都要好得多了。但也正因為如此,時人都把秦國看成是偏遠野蠻的外族所建立的國家,關東諸侯盟會從來不通知秦國,一句話,根本就看不起秦國。因此秦孝公才剛繼位就下詔求賢,想要振興國威,讓關東諸國不敢再輕視自己。

商鞅聽說了這件事情,就離開魏國來到了秦國,他這次找到的推薦人乃是秦孝公的親信景監,此人官職不高,或許能力也不算強,卻很得孝公的信任,所以當時秦國的貴族們都不大看得起景監。商鞅通過景監的介紹得以見到秦孝公,這竟然也成為後世很多人詬病他的一個理由。

據說第一次見麵談話的效果並不好,商鞅講得口沫橫飛,秦孝公聽著聽著卻打起了瞌睡。事後孝公還責備景監說:“你推薦的人盡講些無用的大道理,我怎麼可能任用他呢?”景監就去詢問商鞅,商鞅說:“我向國君介紹為帝之道,看起來他的誌向並不是以德行包容天下,所以根本就聽不懂。”

過了五天,商鞅請景監幫忙,再次見到了秦孝公,這次他換了一套說辭,秦孝公不再打瞌睡了,然而仍然對他的言論不大感興趣。事後孝公再次責怪景監,景監轉過頭來也再次責備商鞅,商鞅說:“我這回向國君講述為王之道,還是講不通。您找機會再讓我去見一次吧。”

於是商鞅換了第三套說辭,第三次和秦孝公對談。看起來這次的結果比較令人滿意,事後秦孝公對景監說:“你推薦的人說得很有道理,我可以任命他為官。”商鞅也對景監說:“此次我給國君講的乃是稱霸之道,看他的態度,似乎可以接納這種言論,我明白他的誌向了,下回再見麵效果一定更好。”

第四次見麵,商鞅完整地闡述了這種“稱霸之道”的理論以及實際施行的方法,秦孝公聽得很入迷,不知不覺中一點點往前蹭,和商鞅的距離越來越近。事後景監問商鞅:“你和國君談了些什麼?他非常高興,願意重用你。”商鞅回答說:“我起初和國君講論帝王之道,堯舜之德,國君說:‘那些事情都太遙遠了,要成就帝王之業也太緩慢了。賢君就必須親身做出一番事業來,我怎麼可能先打下基礎,慢慢等待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之後,子孫們再成就這種大業呢?’於是我就把最便捷的強國之法告訴國君,國君這才歡欣鼓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