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談誤國(1 / 3)

姓名:王衍

籍貫:臨沂

所任官職:太尉、尚書令

非正常死亡方式:牆倒被壓死

●牆倒壓死宰相

西晉永嘉五年(311年)四月,朝廷最後一支尚有戰鬥力的中央軍在苦縣寧平城(今河南省周口市鹿邑縣西南)被殲滅,兩個月後漢將劉曜攻入首都洛陽,俘虜了晉懷帝,西晉就此宣告滅亡了。

西晉王朝存在了僅僅四十六個春秋,從晉武帝司馬炎滅亡東吳,統一天下開始計算,更不過短短的三十年而已。因為王室貴族間的內部爭亂,導致各地區各民族百姓紛紛揭竿而起,其中勢力最大的就是匈奴人劉淵建立的漢國(後改為趙,即十六國之前趙),而最終在苦縣寧平城打敗晉中央軍最後一支主力軍的石勒,以及殺入洛陽,滅亡西晉的劉曜,就都是漢國的大將。

漢軍多路進兵,圍攻洛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到了永嘉四年(310年),晉朝的權臣、東海王司馬越親自領兵離開洛陽,東進征伐漢軍,屯兵在項(在今河南省周口市沈丘縣南),結果還沒遇見敵人,自己內部倒先亂作一團——司馬越和大將苟晞交惡,互相攻訐,甚至刀兵相見。等到次年(311年)的三月,司馬越病死在項,隨軍的太尉王衍就率領軍隊、扶著司馬越的靈柩打算返回其封地東海(在今山東省臨沂市郯城縣)。

不拉著這支部隊去和漢軍作戰,也不討伐割據作亂的苟晞,甚至不回歸首都洛陽,卻偏要往東海走,這說明王衍既不懂打仗,更不敢打仗,他隻想離開胡騎密布的洛陽地區越遠越好。然而如意算盤撥得不靈,漢鎮東將軍石勒早就盯上他了,領兵在後猛追,很快就把這支晉朝的中央軍團團包圍住。胡騎圍著晉軍繞圈子,箭矢如同雨點一般落到晉軍頭上,很快這支晉軍就全部覆滅了,王衍本人也當了俘虜。

石勒雖然是個羯人大老粗,卻非常尊重漢人士大夫,他命令部下好生招待王衍,自己也一口一個“王公”,對他尊敬得不得了。石勒向王衍詢問晉朝的內部情況,王衍身為俘虜,不敢有所隱瞞,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盤托出。王衍是晉朝的宰相,他詳細地為石勒分析了西晉所以混亂衰敗的根由,並且為自己分辯說:“我雖然是宰相,但國家不是因為我才亂成今天這種局麵的,我是沒有罪過的。”

石勒邊聽邊點頭,認為“王公”又有學問,又有見識,品德高尚——確實,一個王朝的衰敗,不是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導致的,也不可能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挽救。然而,王衍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石勒大感遺憾,對他的好感立刻打了折扣,原來王衍為了保命,竟然慫恿石勒背漢自立,成就王霸之業。

從王衍這方麵來看,他勸一個胡人當皇帝,本身就是不忠,而從石勒的角度來看,他本人確實野心勃勃,然而現在背漢自立,時機還不成熟,這分明是個餿主意。於是石勒拍案大怒,罵道:“您的名聲享譽四海,又從少年時代就擔任官職,到現在頭發白了,也得以升為晉國的宰相,怎麼能說朝政腐敗到今天這個地步,自己就完全沒有責任呢?我看使天下混亂,你是罪魁禍首!”

石勒命令左右把王衍扶出帳去,隨即就問部將孔萇說:“我橫行天下多年,從來沒見過這種討厭的家夥。你認為如何?應該讓他活下去嗎?”孔萇說:“王衍是晉朝的宰相、三公,肯定不會盡心盡力幫助我們的,您還留著他幹嘛?”石勒點頭說:“話雖如此,此人享譽天下,我不能對他舞刀弄劍。”

按照胡人的風俗,對於尊貴的人,是不能使他流血而死的,於是石勒想出一個主意,當晚就派人推倒一麵破牆,把王衍給活活壓死了。王衍在臨終前慨歎說:“嗚呼!我輩雖然不如古人,才能有限,但如果當初不崇尚虛浮,而是同心協力輔佐天子,匡扶天下的話,應該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下場呀!”

王衍就這樣送了性命,享年五十六歲。

●寧馨兒

王衍,字夷甫,出自琅琊王氏。魏晉之際世族勢力大為抬頭,出身豪門大族,不用有學問就能做高官,而出身寒門,努力一輩子也頂多做個下級官吏而已。琅琊王氏就是當時有數的豪門世族之一,從魏朝開始,很多子弟都擔任朝廷高官,比如王祥、王覽、王戎,等等。

世家大族自成一個體係,不和寒門通婚,甚至平常也不相來往,而在世家內部,各大家族子弟倒是走得很勤,並且互相吹捧,互相推薦。據說王衍少年時代長得非常漂亮,並且儀態端莊,豐神俊朗。他曾經前往拜會名士山濤,山濤看到他非同尋常的美貌,大為嗟歎,最後一直目送王衍離開,自言自語地說:“要怎樣的婦人,才能生下這樣漂亮伶俐的孩子(寧馨兒)來呀。不過最終誤盡天下蒼生的,也未必就不是此人。”

山濤不是真會看相算命,或許在他想來,美女是紅顏禍水,美男也與此類似。太過漂亮的事物總會引起紛爭,太過漂亮的人也會使自己的心理逐漸變得驕傲甚至是扭曲,如果是平民百姓的孩子還則罷了,是琅琊王氏的孩子,遲早會成為朝廷高官,朝廷高官如果心理扭曲,肯定會影響到國家政局的——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問題,山濤所言,也不能說毫無道理。

王衍的父親乃是平北將軍王乂,王乂在外地鎮守,相關公事不可能象現在靠打電話、發EMAIL向上級彙報,而必須派人前往傳遞公文,這個傳遞公文的人也必須很能言辭才行。王衍當時十四歲,呆在京城洛陽,所以王乂的某些公文就委托他來投遞,王衍因此機會得以見到尚書仆射羊祜。羊祜乃是西晉初期的名將,聲望很高,據說王衍見了羊祜的麵,絲毫也沒有恐慌之色,並且解釋公文、傳遞信息,言辭非常清晰,條理也很清楚,受到當時人的一致稱讚。

於是王衍小小年紀就名聲在外了,甚至連權臣、外戚楊駿也看上了他,想把女兒嫁給他。楊駿的出身並不算很高貴,全是靠著把女兒嫁給晉武帝當皇後,這才得以擔任車騎將軍的高官,受封臨晉侯的。為此王衍很不想和楊氏聯姻,他就假裝癲狂,避過了這一劫——確實是一劫,因為此後不久楊駿就在奪權鬥爭中被打敗了,全族誅滅。

最後王衍的名聲也傳到了晉武帝的耳朵裏,武帝就問自己的重臣王戎:“夷甫的才能如何?當今世上,誰可與他相比?”王戎是王衍的堂兄,為了整個琅琊王氏的光榮和膨脹,他當然要大說兄弟的好話了,他竟然說:“當世找不到可與他相比的人,隻能從古人中尋找。”曆觀王衍的生平行事,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王戎這句話完全是大吹牛皮,絲毫也不靠譜。

首先說,王衍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縱橫之術,如果他順著這條道路去善加發展的話,很可能會成為一位很好的外交人才。然而在泰始八年(272年),武帝下詔,要各地舉薦有本領可以穩定邊疆的人才,尚書盧欽就推薦了王衍,說這孩子學問很好,言辭犀利,才堪大用,可為遼東(遼東郡的治所在今遼寧省遼陽市)太守。

王衍聽說此事,大為驚慌,心說遼東那地方貧瘠偏遠,又是北部邊境,周邊有很多少數民族,一個搞不好就會出亂子,甚至很可能把自己的性命都給丟了。於是他就推辭不肯擔任遼東太守之職,並且從此以後不再談論時政,隻是講些玄虛不著調的哲學問題,認為這樣一來,朝廷看我沒有實際事務之才,就不會把我放出去做地方官,尤其是那麼可怕的地方官了吧。

由此可見,王衍此人並無大誌,更無膽魄,他也根本就沒有為國效力的決心。作為世家大族的子弟,他隨便混混就能當上高官,並且還是那種可以幹領俸祿不管事的高官,從此安安穩穩過太平日子,豈不是好?幹嘛要去辛辛苦苦地治理地方,或者輔佐朝政呢?當時的世家子弟,有王衍這種想法的絕不算少數,已經形成為一種社會風潮,所以不能因此就說王衍的道德品質有多麼卑下。然而這樣一些世家子弟逐漸充斥了朝廷中樞,國家還可能治理得好嗎?國家一旦起了動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些世家子弟還能吃得成安生飯嗎?以王衍之流的智力,恐怕是看不到這點的。

●清談誤國

這個時候的西晉王朝,雖然剛剛統一天下,正在勃興之時,其實滅亡的根苗已經被埋下了。西晉滅亡,從根由來說,主要是兩個方麵蛀空了它的官僚體係,一是世家抬頭,一是清談之風。

魏朝的陳群首創“九品中正製”,作為選拔官吏的標準,也就是各地官員和士紳按時評點郡中讀書人,分為九個品級,朝廷就依據品級高低來任用官員。東漢末年,各地豪門大族就勢力膨脹,曹操一度加以打壓,但因為天下未定,分而為三,所以下手不敢太狠,等到曹操一死,其子曹丕篡漢自立,曹丕的親信陳群等人就開始主持政務。陳群的“九品中正製”促進了世家大族的膨脹,當時各郡官員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持,他們所品評出來的人物,毋庸置疑,大多也都出自世家大族。就這樣,到了曹魏晚期,到了西晉前期,高官都已經被世族子弟所占據了。

世家子弟從小就錦衣玉食,不知民間饑苦,更沒有憂患意識,他們從不和寒門往來,更別說普通老百姓了,心態上覺得自然高人一等,驕傲很容易轉化為放縱。當時世家占有大量土地,因此得以把持朝政,反過來又利用權力之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兼並土地,從而激化了社會矛盾,最終必然引發動亂。

社會上形成了新的貴族特權階級,特權階級必然會逐漸腐朽,但從魏到晉不到百年的時間就能腐朽到讓人齒冷的地步,也還是很不可思議的,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咎於魏晉清談之風。清談之風始於曹魏正始年間,何晏、王弼等人崇尚老子,認為“天地萬物都以無為本,由無生成萬物。賢明的人因為尚無而道德高尚,無能的人因為尚無而可以避免禍患”。尚無本是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潮,然而魏晉之際卻逐漸泛濫,這也是有其深刻的社會根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