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堪雖然倚重楊佺期,然而又擔心解決桓玄後失去對他的控製,所以對楊佺期討伐桓玄的計劃一直模棱兩可,多有牽製。楊佺期孤掌難鳴,隻得隱忍不發。隆安三年(399年),荊州大澇,殷仲堪開倉賑恤饑民,桓玄趁機西進,率軍襲取屯積糧草的巴陵(今湖南省嶽陽市),繼而於揚口大破殷仲堪之侄殷道護,進占距江陵僅二十裏的零口。殷仲堪勢窘,向襄陽的楊佺期求助,謊稱城中有糧,可供大軍支取。楊佺期率兵馳援,到了目的地才發覺上當,大怒之下竟不與殷仲堪會合。於是桓玄得以將殷、楊各個擊破,就此一舉奪得荊、雍二州,獨據長江中上遊。
隆安四年(400年),桓玄上表求領江、荊兩州,朝廷迫於無奈,以桓玄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任為後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以桓修為江州刺史。桓玄不允,強爭江州,朝廷隻得任命他都督江州及揚、豫等八郡,並領江州刺史。桓玄任命自己的哥哥桓偉為冠軍將軍,雍州刺史,侄子桓振為淮南太守。至此,晉室天下,桓玄三分有其二,滅亡司馬氏以桓氏取而代之,似乎已經指日可待了。
●孫恩之亂與元顯舉兵
桓玄在荊州蒸蒸日上,朝廷從一開始的視若無睹,到後來卻不得不默然接受桓玄獨大的事實,就客觀而言,其實是與孫恩之亂密不可分的。
孫恩是琅琊人,為郡中大姓,世代信奉五鬥米教。五鬥米教源自東漢,原本並無多大害處,隻是經過孫恩的叔叔孫泰等人之手,逐漸演化成為一門蠱惑人心的邪教。百姓敬奉孫泰有若神明,不但乖乖送上財產,甚至把兒子、女兒都送給孫泰當徒子徒孫。朝中的達官顯貴亦不能免俗,就連孝武帝和司馬道子也曾將孫泰召入京都建康,任命他當徐州主薄,專管煉丹以供前者所需。
到了王恭起事的時候,孫泰假藉討伐王恭為名,眩惑士庶,私聚徒眾。元顯得勢後,也與孫泰過從甚密。孫泰認定晉祚將盡,開始迫不及待地在吳地廣誘民眾,陰謀作亂。朝中有人站出來指證孫泰意圖謀反,道子唯恐惹禍上身,於是處死了孫泰和他的六個兒子。
孫恩卻逃脫了大難,他因殺叔之事懷恨在心,又深知司馬道子、元顯父子驕奢淫逸,天下痛恨,於是糾集黨羽信眾,盡達數萬之巨,接連攻破吳中諸郡,凡有不從者,全家殺光,連嬰孩也不能幸免。他還將俘虜的當地官員殺死肢解,大鍋煮熟,強令官員的妻兒吃掉親人的屍體。而四方民眾執迷不悟,為了追隨“教主”,一些婦女甚至將親生骨肉都扔進水裏淹死,喃喃祝禱說:“祝你早登仙堂,我見過了教主,就來與你相見。”
東晉朝廷任命司馬元顯為中軍將軍,督劉牢之及謝安之子謝琰等部討伐孫恩。孫恩一開始陷城略地,得意洋洋地對眾人說:“天下無事,當與諸君共至建康。”聽說劉牢之來了,又改口說:“我割據浙江(錢塘江)以東,還不失做一個勾踐。”等到劉牢之大軍渡江來襲,他扔下一句“孤不羞走”,帶著二十多萬信徒及男女百姓望東而逃。劉牢之一路追擊,孫恩將掠奪來的金銀財寶及美貌少女棄於道路兩旁,晉軍爭相搶奪,行伍散亂,竟使孫恩再度逃出生天,潛入東海藏了起來。
隆安四年(400年),孫恩卷土重來。他出浹口(在今浙江省舟山市西麵海上),入餘姚,破上虞,殺死了會稽太守謝琰,聲勢浩大。但到了次年(401),孫恩在陸上接連被劉牢之打敗,於是當年七月,他從水路出丹水,其眾十數萬,戰艦千餘艘,聲勢滔天,朝野為之震駭。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劉牢之的部將劉裕率領奇兵,突現出現孫恩陣前,賊眾驚遁,墜山及落水而死者不計其數,孫恩狼狽而走,勉強保住了性命,仍然跑回海上去了。
雖經此敗,孫恩卻仍有部眾數萬。他重整旗鼓,避開晉軍主力的鋒芒,出人意料地直向建康殺來。早前一直把擊破孫恩的功勞算在自己頭上的司馬元顯逼不得已,隻好親自率軍相拒——因為連日天象異常,元顯自請解除了錄尚書事一職,而複加尚書令——連戰連敗,情形危急。而他那位“不問世事”的父親道子這時候也慌了神,依然毫無主張,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跑到蔣山上,跪在蔣侯廟裏為兒子祈禱獲勝。
孫恩所率樓船體積巨大,行動遲緩。他一路打到白石,聽聞各路晉軍都已經匆忙入援京都,於是北走鬱洲(今江蘇省連雲港市)。朝廷任命劉裕為下邳太守,讓他討伐孫恩,劉裕連戰告捷,孫恩抵敵不住,元氣大傷。
這邊坐鎮建康的司馬元顯為了孫恩而忙得焦頭爛額,那邊盤距上遊的桓玄也屢屢上奏,自請領兵東進剿滅亂賊,朝廷知道桓玄沒安什麼好心,於是拒絕了他的請求。但在孫恩遠遁之後,桓玄上書朝廷指責司馬道子說:“從前王國寶死後,王恭沒有趁勢入統朝政,足見他無心侮辱明公,卻被說成不忠之人。今日朝中的顯貴心腹,還有誰是時流清望?不能說沒有好的人選,隻是朝廷不能信任罷了。正因為往昔朝政的失誤,才會釀成今日的禍端。朝中的君子們,於此怎麼會沒有看法呢,隻是因為身家性命之慮,才都不敢說話。而我現在因為身在外地,所以才能揭露事實。”
元顯看罷此奏,大驚失色,就向張法順問計。張法順說:“桓玄剛剛占據荊州,人心不穩,可以發兵征討,讓劉牢之為前鋒,而您親率大軍跟進,肯定能砍下桓玄的首級。”元顯認為有理,就派遣他前往京口,和劉牢之共商出兵之事。然而張法順來到京口,劉牢之卻麵有難色,於是張法順回到建康,向元顯進諫說:“我看劉牢之的言行舉止,必然懷有貳心。不如召他前來,殺之以絕後患,不然肯定會壞了大事。”元顯不肯聽從,隻是下令嚴整軍備,準備討伐桓玄。
且說前此在王恭起事時背棄司馬道子的豫州刺史庾楷,作戰失利後投靠了桓玄,桓玄任命他當武昌太守。然而庾楷又擔心桓玄和朝廷敵對,會禍及自身,於是偷偷派人跟元顯接頭,請為內應。元顯大喜,以為天助其功,大事可定,更加堅定了討伐桓玄的決心。
元興元年(402年)二月,朝廷下詔宣示桓玄罪狀,加元顯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征討大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儀同三司,加黃鉞,班劍二十人,主持征伐。以劉牢之為前鋒都督、征西將軍,譙王司馬尚之後援,合力討伐桓玄。張法順又向元顯獻策,應該殺掉朝中所有桓玄的宗族,以孤立荊楚,並且建議他命令劉牢之殺掉桓謙兄弟,以示並無貳心。元顯卻回答他說:“除了劉牢之,沒有人能與桓玄抵敵。況且剛一發兵就誅殺大將,軍心必然浮動,此事斷然不可。”
●富貴煙雲
元顯起兵的消息,一如張法順所預料的那樣,被朝中的桓玄宗族快馬加鞭報知了遠在荊州的桓玄。桓玄雖然有心篡奪晉室,卻以為吳中疲憊,朝廷還騰不出手腳來對付自己,他可以積蓄力量待機而動,卻沒料到元顯反應如此迅速,聞訊大驚,想要固守江陵。長史卞範之對桓玄說:“明公您的英略威名布達天下,元顯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罷了,劉牢之又不得人心,如果您率兵逼向京畿,恩威並施,那麼朝廷土崩瓦解之勢可以翹足而待,又哪有延敵入境,削弱自己的道理呢?”
桓玄聞言大悅,於是留下哥哥桓偉鎮守江陵,自己率軍東進尋陽,向天下發出討伐司馬元顯的檄文。此時的元顯,耽於酒色榮華,早已不是當年計破王恭時那個誌氣果銳的英發少年了。檄文傳到京都,晉安帝正在西池舉行隆重的餞行儀式,元顯硬著頭皮走完了過場,躲進船艙裏竟然嚇得半天不敢下令開船。而此時桓玄的大軍卻已經進抵到了新亭附近,建康城岌岌可危。
被元顯委以前鋒重任的劉牢之,又象當初為王恭討伐司馬道子時一樣,處在元顯與桓玄兩者之間,犯起了糊塗。他既討厭元顯,害怕如果討滅了桓玄,元顯會更加驕恣無度,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又害怕鳥盡弓藏,到時候功高不賞。他或許認為自己可以藉桓玄之手除掉司馬元顯,然後再趁機解決掉桓玄吧。為此,劉牢之一直按兵不動,對於部將劉裕自告奮勇請為前驅的請求,自然也是視而不見。
這次輪到桓玄來策反劉牢之了,他派來劉牢之的族舅何穆,遊說道:“以前文種被勾踐所殺,韓信、白起則命喪秦漢。他們遇上的都是英雄王霸之主,尚且不能相信功臣,何況如今當朝的凶殘愚劣凡庸之徒呢!以將軍您現在的形勢,敗則傾宗,勝則滅族,還想著能夠平安無事嗎?不如幡然改悟,保全富貴,那麼身家性命定然如同金石般穩固,何必要落得個身首異處,身敗名裂,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呢!”
劉牢之深以為然。他的兒子劉敬宣、外甥何無忌以及參軍劉裕都向他進諫,以為桓玄狼子野心,應嚴加防備,不宜與其往來,劉牢之卻不肯聽從。於是在元興元年(402年)四月十五日,他派劉敬宣前往桓玄營中請降。
司馬元顯見大勢已去,勉強率兵前來迎戰桓玄,很快就士卒潰散,自己也當了俘虜。桓玄當麵斥責了元顯幾句,隨即就將他送付廷尉,和六個兒子及張法順等人一起在鬧市上處斬。至於躲在家裏惶惶不可終日的司馬道子,桓玄把他流放到邊遠地區,沒過多久又派人將這位酒徒王爺毒殺了事,時年僅三十九歲。
於是東晉朝廷任命桓玄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州刺史;又加假黃鉞、羽葆鼓吹、班劍二十人等等,署置丞相府的大小僚屬,成為真正的權臣。桓玄還殺掉了譙王司馬尚之、尚之的弟弟司馬恢之、允之以及庾楷父子等人,從此一統軍政大權。
至於背叛元顯依附於自己的劉牢之,其人反複無常,桓玄自然深為忌憚。他假藉朝廷詔命,以劉牢之為征東將軍、會稽太守。劉牢之聞訊歎息說:“這麼快就來了,奪了我的兵權,大禍將至啊!”猶豫之間,沒有采納兒子劉敬宣奇襲相府的建議,反而移師過江,想要和桓玄打上一仗。他問劉裕說:“我想北去廣陵,舉兵討伐桓玄,你能追隨我嗎?”劉裕拒絕他說:“將軍空有數萬精銳之師,未經一戰而降於桓玄。如今桓玄新得大勝,威震天下,朝野人情都已經不在了,將軍您又如何到得了廣陵呢?至於我,仍舊隻有還屯京口。”
劉牢之仍舊不肯坐以待斃。他召集群下商議,參軍劉襲說:“事間最不能去做的事情,就是謀反。而將軍你往年背叛王兗州(王恭),近日背叛司馬郎君(司馬元顯),現在又想背叛桓公(桓玄),一人三反,豈能自立!”說罷,拂袖出帳而去,其它將校佐吏也跟著一哄而散。
劉牢之無計可施,派劉敬宣前往京口迎取家人。劉敬宣失期不至,劉牢之以為事泄,於是隻帶了幾個家丁向北方逃跑。到了新州,傍惶失措,遂於林中自縊而死。
晉末亂世的紛紜,卻並未隨著司馬道子、元顯父子,以及劉牢之的死去而徹底終結。桓玄在把持中央政權後不久,便廢黜了晉安帝,自立為國君,建國號為楚,改元建始——這又是一個驕奢荒淫的無道昏君。而終結桓玄的暴政,蕩平江東亂世局麵,最終促使東晉王朝徹底走向覆亡的,卻是在孫恩之亂中嶄露頭角的北府將領、劉牢之的得力幹將,小字寄奴的劉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