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元載和楊炎的關係很好,最初就是他推薦楊炎擔任中書舍人的,後來又找機會提拔楊炎當了吏部侍郎,並且兼任史館修撰。據說元載權力欲很重,野心也很大,為了長久把持朝政,他到處網羅黨羽,楊炎因為文才無雙,又恰巧和元載是同鄉,也被這位元宰相看上了,對他非常重視,相當照顧。
但是元載因為權勢過重,遭到代宗皇帝的猜忌,最終在大曆十二年(777年)被賜自盡。傳說元載喜歡斂財,貪汙無數,抄他家的時候,光搜出的胡椒就有八百石之多,別的東西那更是不計其數了。元載倒台,他的黨羽紛紛遭到貶斥,楊炎當然也難逃厄運,被外放為道州(今湖南省永州市道縣東)司馬。
●兩稅法
唐朝的地方基本行政區劃是郡,郡下設縣,一郡之長就是太守,太守麾下有很多輔佐官,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司馬。不過司馬雖然就品級上來說相當於郡太守的副職,實際上卻沒什麼權力,一般都用來安置被從京城趕出去,貶到地方上去的那些朝廷大員。楊炎就這樣被扔到偏遠地區去做了一個有職無權的小官,一呆就是兩年多。
到了大曆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李豫病逝了,太子李適繼位,就是唐德宗。德宗還在東宮當太子的時候,就聽說過楊炎的名聲,說他做得一手好文章。後來德宗得到了楊炎所寫的《李楷洛碑》,覺得文辭斐然,非常喜歡,甚至把這篇文章貼在牆壁上,每天都要誦讀幾遍。等到德宗繼位,他詢問宰相崔祐甫:“楊炎此人如何?”崔祐甫回答說:“是個人才,陛下可以把他從外地召回來,加以重用。”
於是當年八月,想要勵精圖治的唐德宗就召回楊炎,任命他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拜其為宰相。
楊炎這個人不光是文章寫得好,處理具體事務也很有一套辦法。他當上宰相還不到半年,就辦成了一件大事,使德宗對他更為器重了。
按照唐朝的製度,各地收上來的賦稅都貯藏在左藏庫裏,由太府每季上報數額,由戶部的比部司查核,避免被隨便挪用。中唐以後,因為平定安史之亂而開銷日益增大,被迫提升戶部下屬度支司、戶部司,以及單獨的鹽鐵轉運司的職權,這三個職位後來統稱“三司”,到了宋代成為政府最高財政機構。且說肅宗時代,第五琦擔任度支使和鹽鐵使,當時京城豪紳很多,經常向朝廷索取賞賜,貪得無厭,搞得府庫日空,第五琦無力製止,就請求把左藏庫的所有儲藏都搬去大盈內庫。大盈內庫乃是皇帝的私人金庫,第五琦認為這樣一來,那些豪紳就不好意思直接從皇帝腰包裏掏錢了,而肅宗也覺得這樣一來自己花錢更方便,於是就同意了這個建議。
可是這種臨時措施所造成的後果是相當嚴重的:政府有所花費就必須去皇帝的私庫取錢,要過私庫管理員一關。這些管理皇帝私庫的都是宦官,而且因為管庫是個肥缺,所以宦官們也都削尖了腦袋往裏鑽,最多的時候竟然管庫員有三百多個!就這樣,政府對國家收入無法明確了解,財政計劃難以製定,花錢都要看宦官臉色,這種情況從肅宗朝以後一直延續了二十多年。
楊炎擔任宰相以後,發現了這種情況,感到自己根本無從施政,於是上書唐德宗,希望能革除這一弊政。他說:“賦稅是國家的根本,是國家長治久安的前提,所以前代君主都會悉心挑選重臣負責財政事務,生怕一個不慎就會導致根本動搖,國家覆亡。按照肅宗朝這種臨時規定,讓宦官管理賦稅,國家收入多少,大臣們都無法確切知道,當然也就沒有辦法製定計劃,無法使國家政令得以暢行無阻。臣受陛下重用,任為宰輔,卻因此感到無法工作。請求把國家賦稅管理之權交給朝廷,內宮需用多少,衡量個確數後由朝廷獻上,不讓皇帝感到拮據。隻有這樣,臣才可以幫助陛下管理政務。”
唐德宗很想有所作為,恢複玄宗以前的盛世局麵,看了楊炎的上奏,覺得很有道理,於是當場就批準了。因為此事,朝野上下對楊炎一片讚譽之聲,覺得這個宰相選對了,很了不起。
其實這隻是一件小事,楊炎隨後改革賦稅製度,才真正造福一時,並且影響後世。且說唐初實行“租庸調”製,也就是說,國家向老百姓收取的賦稅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地租,所謂“有田則有租”;二是庸,也就是用以替代兵役和徭役的財物,所謂“有身則有庸”;三是調,是指各地特產品,所謂“有戶則有調”。租庸調製是以人丁為本的收稅方法,這種製度必須由兩個重要的基礎來支撐,一是給老百姓分田的“均田製”,二是嚴格的戶口審查和統計製度。
可是經過“安史之亂”以後,這一切全都亂了套。唐朝已經很久都沒搞過戶口調查了,已死的人戶籍上仍然有他的名字,他的家人還得繼續交稅,新出生的人則往往根本沒有戶口,不用逃避自然免稅。同時,國家也很久都沒有進行均田了,大量土地掌握在少數地主權貴手中,他們卻隻按國家規定人均擁有土地數交稅,很多百姓喪失了土地,為人幫傭,可是土地稅“租”卻根本不予免除。
在這種情況下,地方官吏拿著陳舊的記錄冊下鄉去收稅,搞得老百姓傾家蕩產、賣兒賣女,怨聲載道,而就算這樣,也根本收不齊賦稅,國庫日漸空虛。可以說,因為動亂和社會發展,實際情況已經完全脫離租庸調製的正常軌道了,租庸調製已經不符合現實需要,變成一紙空文了。
為了革除弊端,使百姓可以安家立業,使國庫可以逐漸充實起來,以對抗日益強橫的藩鎮,楊炎向德宗建議改革賦稅製度。他設計的新的賦稅製度稱為“兩稅法”,主要方法就是按照實際情況,一年兩次收取地租和丁稅,把庸、調之類雜項一概免除。不管是地主還是佃戶,隻要居住在某地,就由某地收取丁稅;不管是貧窮還是富裕,都根據其實際占有土地的多少來收取地租。四處經商,居無定所的,則到收稅日期停留在哪裏,就由當地收取實際收入的三十分之一。一年兩稅,定在六月和十一月,每過一年,地方上就重新統計戶口以及田地開墾和占有情況,作為新一年收稅的依據。
這種兩稅法從實際情況出發,按照人口數征收丁稅,按照土地數征收田租,解決了窮人無田也要交稅,富人卻往往隻交納實際占有土地很少一部分的稅額的問題。這樣就多少改變了貧富負擔不均,賦稅不合理的現象,也可以從貴族官僚和商人那裏征收更多的賦稅,擴大了納稅麵,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
德宗看到楊炎的建議,大為讚賞,立刻下令在全國範圍內實行。雖然掌管賦稅的很多官員反對推行這一新法,認為租庸調製實行了數百年,不宜輕易更改,但德宗求治心切,加上對楊炎非常信任,所以沒有向守舊勢力低頭,堅決地將新法貫徹執行下去。據說新稅製實施不久,就看到了實效,老百姓因繳納不起賦稅而逃亡的變少了,國家收入也逐年有所增長。
“兩稅法”是中國稅製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改革,對後世也造成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原州築城
楊炎因為崔祐甫的推薦而當上宰相,受到唐德宗的信任,此人實際辦事能力也很強,“兩稅法”一頒布,朝野都稱其為“賢相”。
然而楊炎這個人權力欲很重,做事又非常專斷,加上他很記仇,很快群臣就因為他其它一些作為而徹底失望了。且說楊炎當上宰相還沒過幾個月,崔祐甫就因為生病而不能理事,另外一位宰相喬琳則被罷免,從此宰相群裏沒有人的資曆、威望能夠比上楊炎,他成為實際意義上的首相,獨斷專行,把崔祐甫時代很多政策都完全倒了個個兒,使得群臣莫不對他側目而視。
他曾經建議開挖豐州(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馬拉特前旗西北)陵陽渠,征發附近百姓前往服勞役,結果因為舉措不當,老百姓紛紛躲避服役,最終那條渠也沒能挖成。從來好的政策很少能在短期內讓老百姓感同身受,可是惡政卻很容易深入人心,楊炎的名聲就這樣逐漸爛了下來。
楊炎搞得最糟糕的事情還是修築原州(今寧夏自治區固原市)城。原州是唐朝的西北邊境要衝,“安史之亂”的時候被土蕃兵毀棄,後來唐和土蕃維持表麵上的和平,這座城池就一直都沒有修複。前首相元載曾經在西北地區做過官,很熟悉當地的情況,就建議唐代宗修複原州城,以作為將來和土蕃開仗的前線堡壘。因為朝臣的反對,此事不了了之了,一直被元載引為憾事。
楊炎最早進入朝廷中樞全靠的是元載的推薦,因此他對元載感恩戴德。元載生前既然曾想修築原州城,那麼楊炎掌權以後就重提此議,希望可以幫忙“恩相”完成他未竟的心願。德宗雖然很想西拒土蕃,再征西域,重開盛世,可是國家還沒從混亂局麵中徹底安定下來,驟然重修原州城,會不會很快就引發和土蕃的戰爭呢?他有點猶豫不決,就派宦官去詢問當地的地方官——涇原節度使段秀實。
段秀實是當時有名的剛直不阿之臣,他根本就不幫忙宰相說話,反而直言不諱地提出:“想要提升國防實力,防禦敵人,必須緩慢而穩妥地製定計劃,不應當倉促而為,導致動亂。況且現在正是春耕的時候,也不適宜搞大工程,請等待農閑時候再商量吧。”
楊炎聽了段秀實所言,大為惱怒,認為段秀實是故意阻撓自己的計劃,於是解除了段秀實節度使的職務,召回京城來當司農卿。他隨即任命李懷光為涇原節度使,讓他率軍前往原州駐紮,準備修城。
楊炎同時還派了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朱泚和禦史大夫崔寧,各率一萬兵馬前往原州協助。按他的意思:“段秀實不是說農忙不宜開工嗎?我用士兵修城,又不征發農民,這下你沒話說了吧。”然而楊炎對於處理朝廷政務很有本事,相關財政問題更是當時第一把好手,軍事問題他卻完全是個外行,他不知道士兵也是不可以隨便亂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