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侂胄聞言大驚,就向劉弼問計,劉弼說:“利用台諫搞掉他。”所謂“台諫”,就是指禦史台的諫官們,諫官的工作就是監督百官,上表彈劾犯錯的官員。韓侂胄問劉弼:“諫官都是趙汝愚一黨,我怎麼利用?”劉弼說:“皇帝親近你,你方便搞到禦筆,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於是韓侂胄就去請得了寧宗的禦筆,任命和自己親近的劉德秀、劉三傑等人當監察禦史,楊大法當殿中侍禦史,還把趙汝愚一黨的吳獵等人給罷免了。就這樣,逐漸的諫官係統都被控製在韓侂胄手中,他開始利用台諫要趕趙汝愚下台。
可是,該用什麼藉口,找什麼罪名彈劾趙汝愚呢?韓侂胄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足智多謀,而又膽色過人的京鏜。
京鏜,字仲遠,南昌人氏。淳熙十四年(1187年)太上皇趙構病逝,金國派人吊唁,宋孝宗就任命京鏜為報謝使,前往金國還禮。金人奏樂擺宴,招待京鏜,京鏜請求說:“我朝正當國喪,不應該搞這種活動,把樂停了,把宴撤了吧。”金人不依,甚至拔出刀來相威脅,京鏜梗著脖子說:“我頭可斷,音樂是堅決不聽的!”金主慨歎說:“此人真是南朝的忠誠耿直之臣。”消息傳回臨安,宋孝宗大為高興,當時就要提拔京鏜,可是被趙汝愚給攔住了,趙汝愚認為京鏜資曆還淺,不能驟然升任高官,孝宗隻好作罷。就這樣,京鏜也和趙汝愚結下了仇怨。
韓侂胄向京鏜求教,京鏜笑笑回答說:“他是宗室,誣告他謀反就行了。”有宋一代,最為壓製宗室和外戚,生怕他們掌權後會造反,整個北宋朝都很少有宗室擔任高官的,而以宗室身份當到宰相,南北兩宋合起來,也隻有趙汝愚一個人。況且趙汝愚這人自以為擁立有功,經常胡說八道,自我吹噓,他甚至說:“我曾經夢見孝宗皇帝給一個鼎,我隨即就背負著白龍飛上天去了。”
這是用的黃帝鼎湖飛升的故事,傳說黃帝鑄鼎煉丹,丹成後,天上就降下一條巨龍來接他,背著他飛天而去。趙汝愚的本意,是說擁立寧宗乃是孝宗利用夢境托付給他的重任,他將輔佐著寧宗(背負白龍)做一番大事業。然而這個夢也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理解,那就是趙汝愚自己想要當黃帝,想要“飛升”。
慶元元年(1195年)二月,韓侂胄推薦李沐為右正言之職,隨即李沐就上書彈劾趙汝愚,說他妄圖謀反,把他哄下了台——這其實又是一場不流血的政變。
●慶元黨禁
李沐本來擔任秘書監的工作,他曾經有事求告於趙汝愚,遭到拒絕後心存怨恨,於是韓侂胄就拚命拉攏李沐,把他當成自己打倒趙汝愚的槍來使。通過韓侂胄的推薦,李沐當上了右正言,這也是一個諫官的職位。前此韓侂胄一黨的諫官們隻是彈劾和打擊趙汝愚的黨羽,等到李沐進入諫官行列,他正式向趙汝愚本人宣了戰。
李沐彈劾趙汝愚的理由是:“此人乃是宗室,以宗室為宰相,將不利於社稷。請求罷免他的職務。”潛台詞很明確,身為宗室,就是多少都有點繼承趙家天下的資格,如果讓這種人掌握了權力,他們篡起位來多方便呀,怎可不預先提防?
於是寧宗準奏,罷免了趙汝愚的右丞相職務。朝中大臣和很多太學生都紛紛上奏為趙汝愚分辯,說他是個大忠臣,當年孝宗去世,光宗不管事,留正也跑了,社稷幾乎大亂,趙汝愚若有謀反篡位之心,就不會擁立寧宗為主,自己早趁亂起事了,哪用等到今天?對應這股潮流,韓侂胄又指使監察禦史胡紘上奏說:“趙汝愚召聚黨羽,圖謀不軌,假造‘乘龍授鼎’的荒夢來煽動輿論,怎能算是個忠臣嗎?!”
就這樣,趙汝愚被趕出朝廷,流放永州(今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區)。老頭子年歲大了,咽不下這股惡氣,也受不了途中顛簸,結果還沒走到目的地就咽了氣。韓侂胄拔去了眼中釘,才剛緩過一口勁兒,突然發現還是不成,大群趙汝愚的黨徒(包括官員和太學生)紛起鬧事,既為趙汝愚申冤,也一個勁兒地彈劾自己。韓侂胄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勢要把整個道學派全都貶出朝廷去。
所謂道學,又名理學,乃是以朱熹為領袖一個儒家學派,講究“理”是整個物質世界的基礎,在當時非常風行。趙汝愚以宗室擁立黃帝,當上宰相,亟須為自己找到社會輿論基礎,於是就向寧宗推薦朱熹,同時也提拔了一大群道學派官員,拉攏他們作為自己的黨羽。然而趙汝愚本人滿身都是漏洞,他當宰相在道學家們所謂的“正名”方麵根本就站不住腳,要不然韓侂胄也不會籌劃了不到一年就把他給趕跑了。
首先,宋朝最忌宗室掌權,趙汝愚偏偏當上了丞相;其次,宋朝為了抑壓相權,搞的是群相製,到了南宋時代,一般情況下都有左右兩個丞相為宰相,數名參知政事為副宰相,共同執政,可是趙汝愚偏偏當了“獨相”,在他上麵沒有左丞相壓著,在下麵的參知政事又都是他的黨羽;其三,趙汝愚是宋太宗的後裔,而寧宗則是宋太祖的後裔,這兄弟兩個當年輪流當皇帝的事情不清不爽,不尷不尬,雙方後人互有心病。
趙汝愚想拉攏道學派來穩固自己的地位,擴大自己的聲勢,然而韓侂胄一黨用“名不正,言不順”來攻擊他,他就無話可說,隻好乖乖下台。可是道學派群臣這個時候倒不管什麼“正名”的事情了,搶著為趙汝愚說好話,這種毫無政治節操、思想節操的行為,即將換來韓侂胄更無節操的大清洗。
韓侂胄先是貶斥了數名趙汝愚一黨的朝官,隨即又把上書為趙汝愚說話的太學生楊宏中、張道、徐範、蔣傅、林仲麟、周端朝六人趕出京城,送往五百裏外監管。到了當年六月,劉德秀、何瞻等人上書寧宗,請求查考道學的真偽,聲稱那些背著道學家旗號的家夥,全是趙汝愚一黨,互相勾結,想要顛覆國家社稷。寧宗正好對朱熹老夫子曾經講過的那些大道理厭煩得不得了,於是準奏,稱道學為“偽學”,下旨嚴禁。
慶元三年(1197年),劉三傑在覲見寧宗的時候說:“前日那些偽學偽黨,現在私下活動更為猖獗,已經一變而成為逆黨了。”韓侂胄聞言大喜,立刻升任劉三傑為右正言之職。於是他貶斥朝中五十九名偽學派官僚,為首如朱熹等人都被免職,其餘的也都被貶官或隻給個虛銜回家去養老。這場風波,史稱為“慶元黨禁”。
慶元黨禁以後,韓侂胄當上宰相,掌控了朝政。他前後執政達十三年之久,專斷朝綱,據說甚至還經常偽造禦筆。對於韓侂胄當政時的事跡,除了反複打壓“偽學”和最後的“開禧北伐”外,史書上的記載少得可憐,誰也不知道那幾年政局是否穩定,國力是增長還是衰退。估計韓侂胄不會搞得太糟,否則在理學變成思想界的正統以後,寫史者拚命貶低韓侂胄,他如果有什麼小過錯,都肯定會被無限製地放大,連鬧個天災引發饑荒,都會全怪在宰相頭上。
史書記載簡略,正說明韓侂胄當政的時候,國家就算沒有什麼大的發展,也還算風平浪靜,沒出什麼漏子。
●平章軍國事
最早的宰相都是一個人,戰國時代,秦朝開始設置右、左丞相,便於拆分和製約相權,後來加上副宰相禦史大夫,擴充到了三個人。唐朝以後,宰相的數量越來越多,職權範圍也越來越小,權力越來越分散。北宋初期,在大群宰相之外,又把很多職位較低的官員加上“參知政事”的頭銜,算是副宰相,並稱為“宰執”。
曆代有所變革,到了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以尚書左、右仆射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算是正宰相,把門下侍郎和中書侍郎直接改名為參知政事,算副宰相。孝宗乾道八年(1172年),把尚書左、右仆射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正式改名為“丞相”——不過這個丞相,比漢代丞相的權限要低得多了。
如果按照這套正規官製來考量,韓侂胄並不算是名正言順的宰相,他把宗室而當丞相的趙汝愚趕下了台,自己當然不能再走老路,也以外戚而當丞相。於是韓侂胄就一直當著樞密都承旨的中級官職,但加上了“開府儀同三司”的頭銜,品級飆升到最高,後來孝宗又給了他一個“平章軍國事”的頭銜,意思就是國家大事都由韓侂胄負責。這樣,韓侂胄的權位就淩駕於左右丞相和參知政事們之上,變成了南宋朝真正的宰相。
宋朝是被女真人建立的金朝趕到南方來的,和金朝劃淮水而治。宋高宗重用投降派秦檜等人,苟且偏安,孝宗想要北伐收複失地,但一直被身為太上皇的高宗製約著,難以大展拳腳。到了寧宗時代,韓侂胄掌權十餘年,自以為國力有所恢複,加上成吉思汗崛起於北方草原,打得金兵抱頭鼠躥,他就認為時機大好,尋機想要北伐中原了。
史書上說,韓侂胄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威望,鞏固自己的權勢,所以才起意北伐的。然而韓侂胄執政的時代,並未見出現很嚴重的社會危機,寧宗也一直都很信任他,何必還要靠軍事冒險來鞏固權勢呢?那大概也是理學家們對他的汙蔑吧。
為了做好北伐的準備,韓侂胄首先起用堅決主張抗金的陸遊、辛棄疾等人。嘉泰元年(1201年),他任命抗金名將吳玠的孫子吳曦擔任興州(今陝西省漢中市略陽縣)都統製,執掌蜀中的兵權。樞密使何澹勸韓侂胄說:“吳曦這家夥和他的祖父不同,是個陰險小人,把他放回四川,乃是放虎歸山。”但是韓侂胄的親信陳自強收取了吳曦的賄賂,大說吳曦的好話,因此韓侂胄還是下達了這一錯誤的人事任命——他後來被殺,很大程度上也正是拜這個無恥的吳曦所賜。
同時,為了凝聚力量,一致對外,韓侂胄也逐漸地放鬆了對理學的壓製。慶元五年(1199年)十二月,京鏜、何澹指使諫官上書說:“偽學之徒,首腦都遭貶斥,黨羽也多閑散不用,現在為了朝政穩定,應該允許他們悔過自新。”京鏜本是打擊理學的急先鋒,現在連他都有所鬆動,韓侂胄也就順坡下驢,采納了這一建議。
到了嘉泰二年(1202年)二月,張孝伯對韓侂胄說:“不如解除禁令,免得那些家夥將來卷土重來,挾嫌報複。”韓侂胄的親戚、籍田令陳景思也勸侂胄:“做事別太過分,要留有餘地。”於是韓侂胄就追贈趙汝愚為資政殿學士,徐誼、劉光祖等理學派官僚也先後官複原職。
所謂“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和理學派為敵,那就為敵到底,從來政治鬥爭容不得絲毫心慈手軟,韓侂胄解除對理學的禁令,換來的反是千古罵名,真是冤枉得可以,也真愚蠢得可以。
嘉泰四年(1204年)正月,擔任浙東安撫使的辛棄疾來到臨安,覲見宋寧宗,提出金朝必將敗亂而亡,我朝應當預作準備。同時,安豐(在今安徽省六安市壽縣西南)守將厲仲方也上書說,淮北漢族百姓全都厭倦了金朝的統治,願意歸附宋朝。於是韓侂胄認為時機成熟了,就於四月份在鎮江為抗金名將韓世忠建廟祭祀,五月追封被陷害的名將嶽飛為“鄂王”,恢複名譽,不久後又剝奪已故奸相秦檜的一切官爵,把他的諡號也從“忠獻”改為“謬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