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係列舉動鼓舞了朝野士氣,當時人人都言“恢複”,沒人再敢說和金人維持和平局麵,不要打仗。軍民的積極性都被調動起來了,然而可惜的是,戰爭並非僅靠積極性就能打贏的……
●開禧北伐
1205年,宋寧宗改年號為“開禧”,據說這是由宋太祖“開寶”和宋真宗“天禧”兩個年號拚湊而成,表明要再現祖宗統一中原的光輝業績。寧宗還在韓侂胄的建議下,打開“封樁庫”,拿出一萬兩黃金來犒勞士兵。“封樁庫”原本是宋太祖設立的,用處是積累一筆資金,以備時機成熟時收複燕雲十六州,後來宋孝宗想要恢複中原,也就依樣畫葫蘆,在臨安設置了一個。
六月,宋寧宗下詔,要各地軍事將領秘密製定北伐計劃。七月,給韓侂胄加上了“平章軍國事”的頭銜,讓他主持北伐事務。從這一係列舉動來看,北伐之舉雖然韓侂胄是首謀,是他慫恿宋寧宗實行各種準備工作的,但並非韓侂胄獨斷專行,肯定寧宗也被他的豪言壯語給說動了心。當上“平章軍國事”以後,韓侂胄三日上一次朝,到都堂(宰相的議事廳)去辦公,為了辦事方便,他還把尚書、中書門下和樞密院三省長官的印章都收到自己手中,還在家裏設置“機速房”,作為最高行政機構。據說韓侂胄經常偽造禦筆,升降將帥,確實權勢熏天,不可一世。
在韓侂胄的謀劃下,宋軍在宋金邊境開始實施一係列武裝挑釁:西線,興州都統製吳曦連續派出小股部隊侵入金朝的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市)、鞏州(今甘肅省定西市隴西縣),遊擊騷擾;中線,在鄧州(今河南省鄧州市)發生了宋軍公然襲擊金國邊境官吏的事件;東線,鎮江都統製戚拱則派人聯絡金國境內李全領導的抵抗武裝,南北夾擊,攻破並焚燒了漣水縣(今江蘇省淮安市漣水縣)。
開禧二年(1206年)四月,武義大夫畢再遇與鎮江都統陳孝慶圖謀進攻泗州(在今江蘇省淮安市盱眙縣北),金人聽聞消息,就關閉城門,嚴陣以待。畢再遇說:“兵以奇勝,既然金人知道了消息,咱們不妨提前一天出兵。”於是奇襲泗州,先攻克東城,隨即又取下了西城。接著,許進收複新息縣(今河南省信陽市息縣)、光州(今河南省信陽市潢川縣),孫成收複了褒信縣(在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新蔡縣南),陳孝慶收複了虹縣(今安徽省宿州市泗縣)。
受到這一係列軍事勝利的鼓舞,韓侂胄正式請求宋寧宗下詔伐金。於是寧宗在當年五月授命直學士院李壁起草詔書,開始全麵北伐,是為“開禧北伐”。
對於宋軍的行動,金朝方麵早有防備,還在畢再遇收複泗州之前,金章宗就召集大臣,商議南伐之事,想要先下手為強。可是左丞相崇浩、參知政事賈鉉卻認為宋軍隻是在邊境挑釁,還沒有大舉用兵,咱們不應該自亂陣腳,搶先南伐會授人以柄,再說北邊還正在和蒙古人開仗呢,南北兩線作戰是非常危險的。左丞布薩端主張在南線采取守勢,但要預作準備,金章宗認為他所言在理,就派布薩端南下去負責河南方麵的軍事行動。
金軍的防禦部署還沒有全部到位,宋軍就開始了全麵進攻。宋軍的進攻路線仍分三線,東路指向山東地區,中路進逼舊都汴梁,西路從四川入陝西,進向渭水流域。雖然有萬兩黃金的賞賜,士氣高昂,但宋軍多年來都沒有打過什麼大仗,也缺乏統一的指揮,結果反而被數量遠遠少於自己的金軍陸續擊敗,紛紛退回淮河南岸。
南宋剛建立的時候,一度軍事實力非常強盛,沿淮水一線劃分為四大戰區,就是淮東的韓世忠、淮西的嶽飛、淮西的張俊和川陝的吳氏兄弟。後來宋高宗在臨安站穩了腳跟,趁著和金人和談的機會割裂大將兵權——武將手握重兵,從開國的宋太祖以來,就是最受朝廷忌諱的事情——結果淮上的韓、嶽、張三大將被召回臨安,大防區被分割為很多個小防區,嶽飛還在不久後遭到逮捕處死,川陝防區則由宰相張浚統一指揮,結果在富平之戰中損失慘重,從此隻有退守之力,再無進攻之能。
宋高宗割裂大將兵權的政策,穩定了南宋的國勢,更穩定了趙家的皇帝寶座,然而南宋的軍事力量從此就一蹶不振,武將大多無謀而且怕死,偶有將才出現,也很難得到晉升,就算得到晉升,也很難掌控實際權力——比如戰無不勝的畢再遇。在這種情況下,韓侂胄沒能從製度上強化軍事力量,就倉促發動北伐,失敗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首先吃敗仗的是中路軍:江州都統製王大節所部在蔡州(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汝南縣)城下遭金軍突襲,一觸即潰;副招討使皇甫斌在攻打唐州(今河南省南陽市唐河縣)過程中損失上萬,被迫後撤;建康都統製李爽包圍壽州(今安徽省淮南市鳳台縣),久攻不下,反被金軍截斷後路,全軍潰敗。西路軍更是可笑,興元都統製秦世輔所部還沒有遭遇敵人,隻是聽到金軍大舉來戰的傳言,自己就先潰敗了。
宋軍吃的最大敗仗,還是在東線的宿州。宋軍集結了十萬大軍進攻宿州,主將為京洛招撫使郭倪,先鋒是馬軍司統製田俊邁,一開始取得小勝,攻破了宿州南麵的重鎮蘄縣,直搗宿州城下。但隨即金將仆散揆趕來增援,擊退了田俊邁,池州副都統郭倬和主管軍馬司公事李汝冀率五萬大軍再圍宿州,卻被金軍利用水攻,來了個反包圍。
郭倬是郭倪的兄弟,是個毫無本領而又心狠手辣的公子哥兒,他被敵軍嚇破了膽,竟然請求金人打開包圍圈,放他一條生路。金子人提出條件說:“我們想要勇將田俊邁。”郭倬竟然真的把田俊邁綁起來送到敵營中去了。金軍放開一個小小的缺口,郭倬和李汝冀放棄全軍不顧,隻帶著數十名親兵倉惶逃命。
碰到這種將領,就算士兵們再怎麼士氣高昂,人人都想收複失地,這仗也是打不贏的。且說宋軍在宿州城下前後丟了七萬人馬,於是全軍潰退,金軍一直追殺到靈璧(今安徽省宿州市靈璧縣),守將陳孝慶不敢抵擋,棄城南逃。多虧了畢再遇率本部兵馬趕到,與金軍激戰於靈璧北門,據說這位畢將軍手舞雙刀,親率二十一騎闖陣,殺退五千敵兵,這才阻遏了金軍南下的勢頭,使得南宋敗軍安然退過了淮河。
●投機者的失敗
開禧北伐,大規模出兵還不到一個月,各路敗報就紛至遝來,搞得韓侂胄焦頭爛額,膽戰心驚。他急忙罷免了名義上的前線總指揮——兩淮宣撫使鄧友龍,而以丘崇代為主將,駐守揚州,布置淮南防務。也就是說,宋軍的攻勢持續沒多久,就被迫改為守勢了,宋寧宗的正式下詔北伐,就此變成了一個大笑話。
丘崇一方麵緩緩收縮兵力,吐出前此占領的泗州等淮北領土,力保淮南,一方麵上書朝廷,要懲罰妄言開戰的蘇師旦、周筠等人,同時處罰喪師辱國的李汝冀和郭倬。韓侂胄為了給自己開脫罪責,就犧牲了他的親信蘇師旦,罷免其官職,還抄了他的家。可以說,這一舉動徹底喪失了人心,此後別說理學派和投降派了,就連抗戰派和韓侂胄的親信黨羽也紛紛棄他而去。
當年十月,金軍為了報複,分九道南下攻宋,一開始勢如破竹,但隨即就在六合(今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遭到畢再遇所部,金將蒲辣都十萬兵馬被再遇數千人擊敗。金人南北兩線作戰,北路一敗再敗,南路抵擋宋軍的進攻綽綽有餘,反擊卻隻能暴露自己無南伐決心和無長期戰略計劃的弱點,吃敗仗也是情理中事。
對於南宋朝廷來說,形勢剛剛有所扭轉,韓侂胄還在寄希望於損失最小的四川方麵軍可以打一兩個勝仗,為自己挽回臉麵,然而他根本料想不到,四川軍閥吳曦卻早在淮東諸路兵敗的五月間就和金人暗通款曲。到了開禧三年(1207年)正月,吳曦正式宣布脫離南宋的管轄,向金國稱臣,並且自稱蜀王。
吳曦本是韓侂胄推薦和保舉的,吳曦的叛變,無疑給本就因北伐失敗而降至穀底的韓侂胄的聲望更來上了最沉重的一擊。雖然他這個蜀王沒能當太久,次月就被楊巨源、李貴等人所殺,鬧劇結束,四川重歸南宋,但韓侂胄已經不敢再言北伐之事了。就在這種情況下,開篇的場景登上了曆史舞台,韓侂胄派方信孺前往金營議和,方信孺帶回了要他腦袋的口信……
韓侂胄所以最終被殺,連一向信任他的宋寧宗也不再保他,而要親題禦筆,把他趕出臨安,原因是多方麵的。首先,韓侂胄執政後期,為了北伐收複失地,拉攏了大群抗戰派士大夫,這些人在他罷免蘇師旦,提出和議的時候,就已經離他遠去了,而投降派官僚是根本反對北伐行動的,所以始終看不慣韓侂胄所為——戰、和兩派都棄他而去,韓侂胄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他還怎麼可能逃脫敗亡的命運呢?
其次,寧宗的原配韓皇後,也就是韓侂胄的侄女,於慶元六年(1200年)去世了,寧宗新立的皇後是楊氏。在商議立新後的問題上,韓侂胄站錯了隊,並不讚成立楊氏,這就使得楊皇後上台以後,非常痛恨韓侂胄——最終首謀殺死韓侂胄的,就是楊皇後和他的哥哥楊次山。寧宗雖然親近韓侂胄,可是更親信當前的老婆和大舅子,當雙方起矛盾的時候,他當然會站在後者一邊。
第三,開禧北伐之前不久,韓侂胄掛上了“平章軍國事”的頭銜,國家大小事務一把抓,權力比左、右丞相還要大,這是非常招忌的。傳統認為韓侂胄專權擅斷,設立“機速房”,甚至偽造禦筆,所以才會招來殺身之禍,但事實上他如此大權獨攬的日子並不很長。北伐大事,事權必須統一,臨時在左、右丞相上麵設個總管一切的“平章軍國事”也即首相,那是可以容忍的事情,然而眼見北伐失敗,和議重開,這樣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務就不再需要了。
有宋一代,宰相的權力受到很大製約,其實並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權臣,即便是秦檜等人,也都是逢迎著皇帝的意圖執政而已,皇帝如果說不喜歡他,一道禦筆就能把他給廢黜了,韓侂胄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說韓侂胄是權臣被誅,恐怕不確。
其實韓侂胄最大的失策就是投機心理太重,不是真的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來北伐中原,恢複故土,這種投機分子一遇到挫折就會退步,就會當縮頭烏龜,從而使得各方麵對他的反感都驟然提升,各種反對勢力可以很快集結起來,最終要了他的性命。事實上,開禧北伐雖然失敗了,金人南侵之勢也並沒能維持太長時間,繼畢再遇在六合擊退金軍以後,南宋平定吳曦之亂,隨即就收複了甘肅和陝西南部的大片領土,軍威大振。如果韓侂胄再堅持一下,不輕言和談的話,他的威信不會一落千丈,就算最終還是以和議收場,金人也不敢開出要他腦袋的無理條件來。
韓侂胄不算是奸臣,但也不是什麼抗金的大英雄,他隻是有宋一代想要有所作為,但因為個人素質和時勢所限,導致最終失敗的諸多官僚之一而已。理學成為封建社會的統治思想以後,大肆貶低韓侂胄,甚至把他編入《奸臣傳》中,然而事實上,扳倒韓侂胄,然後當上南宋宰相,長年執政的史彌遠,才是南宋朝足以和秦檜並列的大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