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胡藍奇案(3 / 3)

可惜如瑤等人才剛來到中國,就聽說胡惟庸已經掉了腦袋,於是悻悻而歸。朱元璋一直蒙在鼓裏,這一年不知道怎麼一來,已經過時的陰謀終於被揭穿了。朱元璋大怒,把林賢滿門抄斬,並且決定從此斷絕與日本的往來。因為此事而死的不止林賢一家,當然又會牽連出一大群人來,全都沒有好下場。

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胡惟庸被殺十年以後,相關他的案件又有了新的突破。且說元順帝被趕出大都以後,向北逃回草原,史稱“北元”。明軍長年與北元交戰,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大將藍玉領兵北伐,捉住了一員名叫封績的元將。封繼供稱,明朝前宰相胡惟庸曾經通過他聯絡北元太子愛猷識理達臘,打算向北元借兵以推翻朱元璋的統治。封繼被押回南京,隨即就被李善長藏匿起來了。

到了這一年的五月,封繼二度被捕,供認不諱,於是就又把太師李善長給牽扯了進去。正好李善長的家奴盧仲謙,以及陸仲亨的家奴封帖本也紛紛告密,揭發出李善長、陸仲亨等人早就參與過胡惟庸的“逆謀”,也是“胡黨”中人。於是朱元璋大開殺戒,把功臣吉安侯陸仲亨、延安侯唐勝宗、平涼侯費聚、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等人都給殺了。他看李善長年紀太老,隨時可能咽氣,就法外開恩,賜李善長一個人自縊,而把李善長全家七十多口都處以斬刑。

風波甚至一直延續到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靖寧侯葉升被圈進“胡黨”,最後一個丟了性命。就連已經退隱多年的名臣、太子朱標的師父宋濂也逃不脫噩運,因為傳說他的孫子宋慎參與了“胡黨”,所以朱元璋就派錦衣衛把宋濂從老家金華捉到南京,打算抄殺他的滿門。皇後馬氏勸說道:“老百姓為孩子請個老師,尚且客客氣氣,好來好去,何況是皇家的老師呢?況且,宋先生退休多年,一直住在鄉下,孫子做了什麼事情,他怎麼會知道?”朱元璋想想也是,如此株連太沒道理,於是就饒了宋濂的性命,把他充軍到茂州(今四川省阿壩自治州茂縣)去。宋濂已經七十多歲了,連驚嚇帶勞累,走到半路上就咽了氣。

●君權大勝相權

胡惟庸到底有無謀反之心,曆代學者各執一詞,誰都說服不了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便胡惟庸真的有謀反之心,並且開始謀劃了,他的黨羽也不會有三萬之多,李善長、鄭遇春等功臣宿將有一半以上都是被冤殺的。那麼朱元璋知不知道這是一樁冤案呢?很明顯,他心裏明鏡似的。

洪武二十六年(1395年),繼“胡案”之後又發生了“藍案”,也就是涼國公、大將藍玉因謀反罪被誅,前後牽連一萬五千多人。經過這兩個大案,朱元璋幾乎把開國功臣殺了個幹淨,從此再也沒有威脅他皇帝寶座的外姓力量存在了——所以後來他的兒子朱棣起兵“靖難”,搶侄子建文帝朱允炆的天下,建文帝竟然找不到一個帥才領兵去抵禦。

朱元璋為人深險忌刻,他對誰都不放心。為了奪取天下,他曾一度禮賢下士,到處招攬人才,然而等到天下坐穩了,他就開始搞特務政治,設立“錦衣衛”等機構監視大臣們。劉基多謀,朱元璋對他頗為忌憚,開國以後隻給了他一個禦史中丞的官位,結果使得浙東集團被淮西集團壓製得喘不過氣來。然而朱元璋對那群淮西老鄉隻有更不放心,所以找個藉口殺掉胡惟庸,順便把李善長等老鄉全都扯下了馬。

徹查“胡案”,興起大獄以後,朱元璋特地頒布《昭示奸黨錄》,以隱瞞自己藉機屠戮功臣的真相。其實“胡案”所打壓的並非僅僅胡惟庸的黨羽,也包括其他淮西老人,甚至包括非淮西集團的臣子。劉基、章溢、葉琛、宋濂被稱為“浙東四先生”,都是浙東集團的首腦,可是最終宋濂竟然也因為“胡案”而死。

“藍案”也是如此,朱元璋頒布了《逆臣錄》,其內容與《昭示奸黨錄》有異曲同工之妙,充滿了猜測、假想和根本沒法讓人相信的所謂“證據”。比如一個叫蔣富的招供說,藍玉出征回來曾請他喝酒,席間說:“老蔣,你是我的舊人,我有句話和你說,你千萬別走漏了消息。如今我要圖謀大事,已經和眾頭目都商量定了,你回去到家等候,等下手的時候就來幫忙,日後我也會抬舉你的。”又有一個叫張仁孫的招供道,藍玉曾經對他說:“我要成大事,你們各自準備兵器,聽候傳喚。事成之後都有大官做。”然而這兩個人當時的身份,一是漁戶,一是染匠,就算再受藍玉信任,這種大事能夠隨便向他們泄露嗎?

當然,“胡案”和“藍案”還是有很多不同之處的,“胡案”主要打擊的是文官係統,“藍案”則把開國武將幾乎一網成擒。而且,朱元璋引發“胡案”,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壓製相權。

中原王朝的相權是逐漸在減弱的,從兩漢的丞相,到唐宋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管轄範圍越來越小,權力越來越弱,人數反倒呈上升趨勢。可是元朝的宰相權力卻很大,出了燕鐵木兒、伯顏等多位權相,明初沿襲元製,宰相一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重要得不得了。

明初的宰相是中書省左、右丞相,中書省是政府最高機構,同時還管轄著各地的行中書省,宰相隻有兩個,當其中一人不能理事或不願理事的時候,很容易就變成獨相製。比如一開始李善長和徐達,實際管事的就隻有李善長一人,後來的胡惟庸和汪廣洋,實際管事的也隻有胡惟庸。

在這種情況下,相權很可能威脅到君權,宰相有機會推翻皇帝,取而代之。這是一個製度所產生的趨勢問題,不是指的實際情況,即便胡惟庸並不是獨相,即便他沒有欺上瞞下,擅權枉法,朱元璋也是不會放過他的。就象李善長退休已經那麼多年,還是被朱元璋給揪出來法辦了。

洪武九年(1376年),朱元璋下旨撤銷平章政事和參知政事等宰相的副手官職,又勒令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向皇帝奏事可以不通過中書省,從而削弱了中書省的權力。隨即他就趁著用“胡案”興起大獄的機會,幹脆廢除了中書省,將原本隸屬中書省的六部改為直接對皇帝負責,實行六部治國。這是中國封建史上唯獨沒有宰相機構的一段時間——當然,在強權皇帝的統治下,沒有宰相或者宰相不管事的情況則多了去了。

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朱元璋發下諭旨,召示群臣說:“國家撤銷丞相,設各府、部、院、寺以分別管理政務,這樣建立國家機構最為完善。以後的皇帝,都不要再設丞相,臣下敢於提出類似建議的,要處以重刑。”

然而取消了丞相,固然加強了君權,但這沉重的君權壓在一個人的肩膀上,就算精力旺盛的朱元璋也有點吃不消了,很多奏章他都不能一一加以批閱。為了協助自己處理政務,朱元璋設立了“四輔官”,品級很高,但權力很小。然而既然沒有什麼權力,也就無法在實際行政事務上幫上皇帝多少忙,“四輔官”設置了一年以後,朱元璋被迫又把這項製度給廢除了。

其後朱元璋又仿造宋朝的製度,設置殿閣大學士,作為皇帝的顧問官。大學士品級不高,但因此逐漸地握有了部分實權。從明成祖朱棣開始,逐漸提升大學士的品級,並且把他們聚集起來辦公,就稱為“內閣”。就這樣,朱棣以後,內閣大學士變成了新的宰相。

宰相是皇帝的輔佐官,是統籌大局的官僚,按照中國傳統的官僚體係來說,它是不可欠缺的存在,以朱元璋一人之力,是無法把這個製度從根本上抹殺掉的。他下令後世不設丞相,但宰相正不必要叫丞相這個名字,並且事實上,曆朝曆代掛著“丞相”這個名號的宰相也並不是主流。民間往往把作為官名的丞相和作為職務的宰相混而為一,朱元璋恰巧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不過朱元璋之廢黜丞相製度,甚至一段時間內真的不設宰相,從一個側麵反映出明朝君主的權力又比前代有所加強。在君權與相權的鬥爭中,朱元璋打了一個大勝仗,這個勝仗對後世影響頗深,封建集權體製更加完備了,皇帝的權力越來越大了,於是封建官僚體製也就日益走向它的黃昏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