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製改革和對外侵略
明治維新的目標,簡單點來說就是“富國強兵”,這兩點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卻也都是戊辰戰爭一結束就必須提上議事日程的要務。富國暫且不論,強兵先得有個前提,那就是兵——連兵都沒有,你還強個屁呀。
可是實際上來說,明治政府基本上就沒有一兵一卒,東征也好,討伐蝦夷共和國也罷,雖然號稱是新政府軍,其實都是把各藩的藩兵臨時拚湊起來,朝廷出個掛名的統帥,實際兵權也都掌握在那些藩臣出任的參謀、監軍手裏。所以等到戰爭結束,對於軍事建設方麵最重要的議題就是:怎樣創建政府自己的軍事力量。
1869年6月,召開了“兵製會議”,薩、長兩藩分別持不同的觀點,在會上產生了激烈的辯論。長州藩軍事方麵的領袖,咱們前麵說過,是大村益次郎永敏,他依據長州的經驗,提出應當不論出身、門第,采取普遍的征兵製,也就是說,基本原則是吸納平民當兵。薩摩藩的大久保利通和西鄉隆盛反對這一建議——薩摩兵始終都由武士組成,他們根本沒有老百姓也能扛槍的思路——“滿地都是藩兵,直接轉化成國家軍隊就好了嘛,幹嘛還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再召老百姓當兵呢?”
雖然有木戶孝允等長州藩士支持大村益次郎,但最終還是薩摩派的觀點占了上風。於是首先由東京政府下令,征召屯駐在京都的薩摩、長州、土佐三藩藩兵東下,改編為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國家軍隊。大村益次郎沒有辦法,隻好後退一步:“國家不可一日無軍,暫時就這麼辦吧,但以後怎麼辦呢?普遍征兵製乃是世界的通例,咱總得逐漸改起來呀。”
“藩兵論”和“農兵論”再次展開激烈交鋒,唇槍舌劍,打了個不亦樂乎。會議開了整整4天,還是無果而終——暫且就先用著薩、長、土三藩的藩兵,以後的事情,以後再商量。
大村益次郎這個氣呀,當場就要拍桌子遞辭呈——老子不幹了!木戶孝允勸了他半天,好不容易才說服益次郎暫緩辭職,再看看風向。要看啥風向呢?原來孝允這些天正在搞官製改革的事情,重新規劃政府機構,他趁著這個機會把大村益次郎弄進了新的兵部省,擔任兵部大輔一職。
兵部省是全國武裝部隊的最高指揮機構,長官為兵部卿,由仁和寺宮嘉彰親王擔任,但這位親王老爺根本不懂軍事,隻是掛個空頭銜罷了,實權徹底落在了副長官、兵部大輔大村益次郎手中。益次郎就利用這個機會由著性子地大搞軍事改革,為達成普遍征兵製創造條件。
首先,在京都設置河東操練所,作為軍官培養機構,讓長州的山田顯義從長州諸隊裏挑選出一百多人入校進行訓練。其次,他把建軍的基地從東京向大阪轉移——大村認為幕府既滅,可能造成國家動蕩的唯一根源隻剩下了西南雄藩,要防止西南雄藩作亂,大阪的距離比東京要近,戰略位置也比東京為好。
這一係列軍事改革當然會引起武士們的警惕——這水壺頭想幹啥?他要真完成普遍征兵製了,老百姓全都能當兵,我等還靠什麼吃飯呀?於是到了這一年的9月份,突然有多名刺客口呼“天誅”、“斬奸”,在京都大街上跳出來行刺大村益次郎。可憐的益次郎,他當時倒是並沒有死,可是經過荷蘭名醫親自手術也始終未能挽回性命,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了整整兩個月,還是一命嗚呼、魂歸極樂了。
大村益次郎的去世,給長州派和“農兵派”都造成了沉重的打擊。然而普遍征兵製終究是曆史潮流,一兩個舊武士的恐怖行動是無法使曆史車輪倒著轉的,在木戶孝允的努力下,留洋考察軍事製度的山縣狂介有朋於翌年歸國,繼承了大村益次郎的職務和事業,繼續推動軍製改革。
這個時候,隨著四民平等思想的不斷鼓吹,消除具有經濟特權的武士階層的社會改革逐漸提上議事日程,政府用發行公債的方式逐步贖買武士們的產業,並且鼓勵他們向農、工、商進行轉行。武士階層既然行將消亡,那麼“藩兵論”也就不攻自破,最終連西鄉隆盛都站到山縣有朋一邊來了。1872年,政府正式下達《全國征兵之詔》,宣告了“佩雙刀,稱武士,抗顏坐食,甚至殺人而官亦不問其罪”的封建兵製徹底終結。
明治初期,全國設置東京、仙台、名古屋、大阪、廣島、熊本六個鎮台,劃定了相應的征募區,暫定全國官兵平時為31,680人,戰時為46,350人,區分常備和後備,以及不同兵種。軍事建設的目標和方向,根據木戶孝允提出的“普魯士之軍事最為出色”,確定為向德國學習。
日本人維新開化,打開國門一看,嚇,整個世界都被歐美列強瓜分得差不多了,區區島國日本,要想一躍而立於強國之列,非得跟他們搶資源不可。怎麼搶呢?如前所述,明治政府向北瞄準了朝鮮和我國東北地區,此外,還向南瞄準了琉球和台灣。
琉球王國從明朝開始就是中國的藩屬,到了1609年,為了安撫領地縮小卻仍然養著大群武士吃不飽飯的薩摩藩,“古狸”德川家康慫恿薩摩入侵琉球,俘虜了琉球國王。此後琉球即被迫同時向中國和薩摩稱臣進貢,並且充當薩摩藩搞走私貿易的馬仔。維新以後,明治政府單方麵下令廢除琉球國王的王號,改稱“琉球藩”,和國內各藩並列,1873年再度出兵琉球,廢黜國王,擁立了傀儡。廢藩置縣以後,幹脆把琉球末主尚泰逮到東京,改琉球為衝繩縣,正式宣布吞並琉球群島。
清朝始終沒有認可日本對不同文、不同種、不同語言的琉球的侵占,但1895年甲午戰爭吃了敗仗,也就隻好由得小日本猖狂,不再敢和他們爭辯琉球問題了。
利用琉球這個跳板,日本還找種種借口入侵台灣,甲午戰爭以後,清朝被迫把台灣割讓給日本,此後日據整整五十年——台灣人民進行了頑強的抵抗,咱們前麵提過,堂堂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曾經的東武皇帝,就被台灣民眾一土火炮轟去見了閻王。
日本北方的情況和南方很接近,同樣是先侵略中國的藩屬,再以此為跳板殺向中國本土。這個跳板,毋庸置疑,那當然就是朝鮮了。
明治維新之初,日本就派遣使者前往朝鮮,要求朝鮮開國,可是朝鮮李氏王朝當時掌控在“興宣大院君”李昰應手裏,這家夥是個徹底的保守派,連宗主國清朝開放港口他都看不慣,更別提小日本的要求了。於是日本就把歐美列強老師的花樣學了個十足十,先威脅開港,然後武力侵略,同時扶持傀儡——所謂“己所不欲,毋施於人”,這才是君子,日本人的觀念裏卻根本沒有這一條。
日本最終在1894年利用朝鮮的全琫準起義,以保護僑民為借口發兵朝鮮,並在1894、95年間通過甲午戰爭打敗了清朝,把朝鮮變成保護國。1897年,在日本人的策劃下,朝鮮國王李熙自稱皇帝,也就等於終止了對清朝的朝貢關係——朝鮮要說有皇上,隻有李熙和他兒子李坧兩個傀儡皇上,他們的祖宗都是國王,韓國人還算老實,可往往韓劇翻譯過來,會把“大王”翻譯成“大皇”,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1910年,《日韓合並條約》正式簽訂,朝鮮從此徹底淪為日本的殖民地。
明治維新以後日本最嚴重的一次內戰——西南戰爭——傳統認為根源就在於對朝鮮的侵略,是穩健派和征韓派之間的大對決。
征韓之爭
西鄉隆盛這個人封建思想比較濃厚,對於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那一夥人的激進改革措施,有很多方麵都看不慣,明著暗著給下絆子。所以1871年底日本派出岩倉使節團赴歐美各國考察,木戶、大久保等人全都參加,西鄉隆盛擔任留守,使節團和留守政府商定,應當盡量不進行新的改革,不增加各機構的官員數目,目的就是為了防止隆盛胡作非為,開曆史的倒車。
這個岩倉使節團都包括些什麼人呢?團長,也就是特命全權大使就是岩倉具視,副使除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外,還有伊藤博文和山口尚芳,此外還包括田中光顯(就是咱們前麵提過那位高杉晉作的學生田中顯助)、山田顯義、清水穀公考、大鳥圭介等官員,以及鍋島直大、前田利嗣、毛利元敏等舊諸侯。謔,這個陣容實在是太豪華啦。
使節團出訪的主要目的有三個:一,爭取與西洋各國平等建交;二,學習歐美的先進技術;三,嚐試廢除各種不平等條約。前兩個目標好達成,第三個目標卻基本上算是做夢,歐美列強好不容易敲開日本的大門,還打算徹底把日本變成自己的殖民地呢,誰會答理你解約的請求呀。
岩倉使節團此次出訪,雖然沒能廢除不平等條約,收獲還是很不小的。這群日本人最感興趣的是老牌帝國主義英國,還有新興的普魯士德國,在英國,他們學到了要想富強,先得“殖產興業”也即大力發展工業和貿易,在德國,他們學到了俾斯麥的“鐵血政策”——德國法西斯的上台,其實從俾斯麥時代就埋下伏筆了,而日本最終和法西斯走到同一條船上,也是這時候種下的根子。
從美國再到歐洲,這一大圈繞下來,到處參觀、學習、商討條約問題,當時沒有飛機,全得靠海船和火車,部分地區還坐馬車,時間花費不可能短了。然而使節團才轉了不到兩年的時間,突然聽說消息,留守政府想要向朝鮮出兵,當時驚得人人麵如土色,匆匆忙忙就提前回了國。
不出去看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歐美諸國究竟有多麼強大,日本現在奮起直追,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夠趕上,怎能在條件不具備的時候就發兵侵韓呢?萬一引起列強的反感和幹涉,明治維新的成果就要徹底化為泡影了呀!木戶孝允和大久保利通心裏這個氣呀,你西鄉隆盛都在東京幹了些什麼?!
西鄉隆盛幹了些什麼?其實大多數都是早就大家夥兒都商量定的內容,隆盛不過代表留守政府發布一下水到渠成的命令而已,包括行政區劃的設定、陸海軍的分立、學校製度的製定、國立銀行條例的公布、基督教禁令的撤銷、太陽曆的采用,等等。
要說出兵侵略朝鮮,那還真不是西鄉隆盛的主意,咱們前麵說過,吉田鬆陰還活著的時候就宣揚過那套歪理,作為鬆陰弟子的木戶孝允等長州人,侵略朝鮮的心比西鄉隆盛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是西鄉隆盛終究不是一拍桌子就人人都服的獨裁者,留守政府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還有土佐的板垣退助、後藤象二郎,佐賀的江藤新平、副島種臣等等,這群人在派去朝鮮請求開國的使者被李昰應趕回來以後,紛紛鼓噪,說要立刻發兵朝鮮。
西鄉隆盛攔住他們,說:“別胡鬧了。固然朝鮮的港口開放,對於日本的對外貿易非常重要,但咱現在哪兒有實力用武力去逼迫他們開國呀。不如由在下親自跑一趟朝鮮,去勸說他們吧。”
討論了好幾天,原本最堅定鼓吹武力解決問題的板垣退助和副島種臣終於被西鄉隆盛給說服了,此外隆盛也取得了政府名義上首腦三條實美的認同,於是上奏明治天皇,請求出使朝鮮。明治天皇下詔說:“對於與外國交涉的問題,岩倉具視最有經驗,不如等他回來再作商議吧。”暫時擱置了隆盛的提議。
事實上征韓論已經被西鄉隆盛給壓下來了,可是在外出訪的岩倉使節團不清楚這一點,聞聽此訊,嚇得不輕,木戶孝允和大久保利通於1873年9月搶先回國,對於征韓論,針鋒相對地提出了“內治優先論”。這麼一來,板垣、副島等人可又不服了,跳出來堅決表示反對——“必須立刻解決朝鮮問題,不可延誤!”商量來商量去得不出個結果來,氣得木戶、大久保、大隈重信、大木喬任等人,還有才趕回來的岩倉具視當場就要辭職。
這一來事情鬧大了,三條實美這個急呀,幹脆稱病不再出席會議。岩倉具視和西鄉隆盛分別跑去三條邸遊說實美,實美無所適從,幹脆撂了挑子,於是暫代其職務的岩倉具視就慫恿明治天皇繼續擱置隆盛出使朝鮮的提案。這回輪到隆盛等人光火了,西鄉、板垣、副島、後藤、江藤5名參議集體辭職,還有600多名他們的黨羽也先後遞交了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