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曲終人散,大西鄉的奮鬥(2 / 3)

此事被稱為“明治六年的政變”。西鄉隆盛下野之後,政權徹底落到了木戶孝允和大久保利通手裏,尤其是大久保利通,他身為大藏卿(財政部長),後來出任第一屆內務卿(相當於總理大臣),把民政、財政、工商、警務等大權全都掌握在手中,逐步建立起所謂的“大久保獨裁政府”。

那麼,下野的那些家夥,都幹什麼去了呢?

先說板垣退助和後藤象二郎,他們跑去搞起了“自由民權運動”,表麵上是一場資本主義民主運動,實際不過是這票政客利用全社會各階層對現政府的不滿,想組反對黨,想利用群眾的力量奪權而已。大久保利通以及其後幾任政府首腦實在搞不定他們,就幹脆玩招安,先後召退助和象二郎入閣。這倆能入閣就滿意得不得了,立刻把組建不久的在野黨解散,但入閣一看,自己掛的是空頭銜,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於是再次下野,重建在野黨。就這麼玩了一兩次,兩人的聲望是降到了底點。

某次板垣在搞演說的時候遇刺,他捂著傷口高聲疾呼:“板垣雖死,自由不亡!”但我真想說,你這家夥要不早點死,自由可能真的會亡呢……

副島種臣一開始跟著板垣退助他們幹,後來倒是真的被招安了。隻有江藤新平和西鄉隆盛是鐵了心和政府對著幹,他們跑到家鄉去大搞串聯,結黨建派,很快就鬧出了天大的亂子來。

視察還是刺殺?

有一種說法,所謂征韓論和內治優先論之間的鬥爭,隻不過是長州派閥為了掩蓋其貪汙事實所生造出來的借口罷了,幕後策劃者是伊藤博文。據說就在岩倉使節團將要回到日本前不久,發生了山縣有朋的親信、陸軍禦用商人山城屋和助因挪用公款無法填補而自殺的“山城屋事件”,以及井上馨用不正當手段獲取尾去澤銅山開采權的“尾去澤銅山事件”,當時擔任司法卿的前肥前佐賀藩士江藤新平正對這兩件事展開全麵調查。為了掩蓋長州派腐敗貪汙的事實,伊藤博文遂以江藤新平所讚成的“征韓論”為突破口,煽動木戶孝允等人將西鄉、江藤一黨趕下了台。

維新誌士蛻變成無恥的政客和官僚,由此可見一斑。

江藤新平在下野以後,一開始組建“愛國公黨”,附和自由民權運用,到了1874年,他回到家鄉佐賀,三不知勾搭上了前秋田縣知事、“憂國黨”首腦島義勇。這位島義勇乃是頑固的攘夷分子,本來和江藤新平理念是不同的,但同出於對政府的不滿,兩人竟然一拍即合,兩黨合並為“佐賀征韓黨”,密謀發動叛亂。

“西鄉大人回了鹿兒島,板垣大人回了高知縣,隻要我等掀起大義的旗幟,那兩位一定會起而響應的,如此一來,合攻東京,大事可定也!”兩人商量得好好的,可誰成想聚集了3,000多人挑頭鬧事,卻沒能得到任何勢力的呼應。最終明治政府出動熊本、東京和大阪的駐軍前往鎮壓,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把這場叛亂給平定下去了。江藤新平和島義勇在逃亡過程中,先後被逮捕並遭到處決。

——是為“佐賀之亂”。

佐賀之亂以後,1876年10月,熊本又發生了“敬神黨”之亂、福岡發生了“秋月黨”之亂,甚至連原長州藩的大本營萩市也鬧騰了起來——首腦是曾繼大村益次郎擔任過兵部大輔一職的前原一誠。雖然這些動亂都逐一被政府鎮壓,為首者全都身首異處,但也鼓舞了全國的舊武士族,醞釀一場更大規模的暴亂。

武士們為啥那麼痛恨明治政府呢?一方麵,明治政府宣揚四民平等,剝奪了武士高人一等的身份和佩刀的權力,另方麵,政府用發行公債的方式來收買武士產業,結果造成上級武士們紛紛轉行搞實業,中下級武士守著暫時兌不了現的公債卻衣食無著。這些中下級武士別無所長,從小練的就是揮刀砍人,讓他們轉行去種地或者經商,也得他們有這個頭腦,有這個知識才行呀——起碼,得給他們學習新技能的費用。結果隻有極少數武士混入政府機構轉變為官僚,或者成功專業,絕大多數則瀕臨破產的邊緣,生活可比江戶幕府統治下更要慘得多了。

反對廢除武士階層的新政策、反對洋化運動,種種惡評最後都指向了明治政府,這些舊武士,明治後被稱為“士族”的家夥們,反正也沒有活路了,幹脆揭竿而起,重抄自己最拿手的拔刀砍人的行業。他們的所作所為,固然是曆史的反動,但細想起來,卻也不禁有些可憐之處哪。

西鄉隆盛在下野以後,回到了老家薩摩——如今改稱鹿兒島縣,眼看和自己同樣出身的下級武士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不禁大生惻隱之心。隆盛本人是不愁吃穿的,作為原薩摩藩的重臣、維新政府的元老、戊辰戰爭的功臣,即便辭了職,仍然有政府發給補貼,不但衣食無憂,還有大筆的閑錢。於是他就用這筆閑錢開辦了一所私立學校,專門招募失去生計的舊薩摩藩士,把他們集中起來邊種地邊訓練。

除了找個借口救濟這些舊武士外,其實隆盛還有另外一番想法:雖然因勢所迫,政府下了征兵令,但那些老百姓扛上槍就真能打仗嗎?要保衛日本,還得靠世襲的武士才行!我先訓練著他們,一旦國家有事,就能派上用場了。

咱們早就說過,薩摩藩的武士數量是很多的,占人口比例相當之大,所以絕大多數都是半耕半戰的鄉士,武士階層一取消,這些人全都吃不飽飯了,隻好都跑來依附西鄉隆盛,再加上仰慕隆盛之名,跟著他辭職的還有大群官吏和約300名官軍、300名邏卒(警察),私立學校很快就聚集了近千人,鹿兒島縣裏同情和支持私立學校的,更是好幾萬都不止。

然而事實上,西鄉隆盛因為身體狀況不太好(據說是當年被流放奄美大島的時候就感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病,陰囊異常腫大),基本不大管私立學校的事情,他隻是個掛名的校長罷了。學校實際上的領導者共有四人,即:原陸軍少將、得過明治天皇嘉獎的筱原國幹,原陸軍少將、曾有“人斬”之名的桐野利秋(中村半次郎),原宮內大丞(宮廷事務官)、曾參加岩倉使節團的村田新八,以及原陸軍中佐永山彌一郎。

雖然理念不同,西鄉隆盛仍然念著和大久保利通幾十年的交情,並不想徹底跟政府對著幹,當初江藤新平扯旗造反,吃了敗仗以後親自跑來鹿兒島請求隆盛響應,隆盛客客氣氣地把他給哄走了。可你說聚集了幾百上千個反感新政府的舊武士,真的不會鬧出亂子來嗎?這亂子不鬧則罷,一鬧起來,他大西鄉再如何人望高、口才好,那也是很難擺平的呀。

原薩摩藩的武士們,和西鄉隆盛不同,他們可是恨大久保利通恨得牙癢癢的。

一方麵,大久保獨裁體製逐漸建立起來,東京政府就是大久保,大久保就等於東京政府,那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另方麵,因為反對洋化運動,島津久光曾經上書政府,要求撤換大久保利通的職務,利通被逼無奈就打算辭職,可是他的親信大隈重信站了出來,大喝道:“今時與往日不同,現在您已是朝廷之臣,朝臣怎能因一個舊藩主的要求就輕率去職呢?”終於打消了他的念頭。島津久光一怒之下,自己辭去所有職務,回老家養病去了——所以薩摩武士們都說,大久保是悖逆藩主的叛臣!

經過這場風波,大久保利通的權勢更為穩固了,這也是全靠他幾條左膀右臂幫襯的結果。利通的臂膀,一個是上麵所說的佐賀出身的大藏卿(財政部長)大隈重信,還有一個是長州出身的工部卿(工業部長)伊藤博文,第三個同樣出身薩摩,乃是大警視川路利良。

維新以後,日本才開始創建真正意義上的警察部隊,最早叫邏卒,意思就是巡邏的兵卒,1872年,川路利良前赴歐洲考察警察製度,回來以後創設了警視局。他本人的名言是:“一國乃一家,政府乃父母,人民乃子女,警察乃其保姆。”目標就是把日本建設成一個“警察國家”——嗯,他確實取得了成功,直到今天,日本仍然可以被稱為“警察國家”。

要說西南戰爭的導火索,其實就是這個川路利良。

明治九年(1876年),川路利良派出23名警察化了妝潛入鹿兒島,去刺探西鄉私立學校的情況。當然私立學校裏那些舊武士也不是吃幹飯的,聽說同時有20多人回鄉探親,覺得情況不對,就逮住了一個嚴加拷問。那名被捕的警察受刑不過,最後隻得供稱說:“是川路大警視派我們來‘しさつ’西鄉的。”

日語“しさつ”,這個發音可以對應漢字“視察”,在當時習慣做偵察使用,但同時還能對應另外一個詞彙,就是“刺殺”。私立學校的學員們一聽,啥,是來刺殺西鄉大人的,這還了得!

當下筱原國幹等人就匆忙跑去大隅半島一個叫小占根的地方,向正在那兒泡溫泉加狩獵,活得挺滋潤的西鄉隆盛彙報。眾人一致認定,川路利良這種小輩,殺了他的頭也不敢派人來刺殺西鄉大人,他背後一定有人指示。究竟是誰指使的呢?除了大久保那老賊,還能有第二個嗎?!

筱原國幹、桐野利秋、村田新八當場高呼:“反了吧!咱們殺上東京,清除天子身邊的賊臣,刷新當今日本腐朽的政治吧!”隻有永山彌一郎一個人表示反對,但他根本就說不服同伴們。

西鄉隆盛讓這夥兒部下逼得有點走投無路,隻好一個勁兒地敷衍拖時間。這時候政府方麵也知道鬧出事兒來了,趕緊派海軍大輔川村純義和內務少卿林友幸跑來鹿兒島向隆盛解釋。隆盛說:“你們跟我解釋沒用呀,得我的學生們都信你們才成。”於是兩人又去私立學校和學生們會麵。可惜那群舊武士學生們全都對政府恨得牙癢癢的,根本怎麼解釋全都無效。

西鄉私立學校的叛亂,西鄉隆盛被逼著邁上叛亂的前台,最終導致西南戰爭爆發,這一態勢終於無可逆轉了。

坊主倒下

明治十年(1877年)2月15日,以西鄉私立學校學員為主體的一萬三千舊薩摩武士聚集到了西鄉隆盛身邊,逼迫和慫恿著隆盛扯旗造反。消息很快就通過最先進的電報技術傳到了東京,陸軍卿山縣有朋趕緊找到太政大臣三條實美,提出叛軍可能有三種動向:

“一,乘船突襲大阪和東京,直接顛覆政府;二,先攻打長崎和熊本鎮台,在奪取九州以後,再繼續向中央進軍;三,割據鹿兒島,待機而動。”

如果說這算是上中下三策的話,那麼事實上西鄉隆盛是采取了最為穩妥的中策——向熊本鎮台進軍。他任命筱原國幹為一番隊大隊長、村田新八為二番隊大隊長、永山彌一郎為三番隊大隊長、桐野利秋為四番隊大隊長、池上四郎為五番隊大隊長,分道向北挺進。周邊不滿東京政府的舊武士們紛紛響應,等殺到熊本城下的時候,兵力已經擴充到了整整兩萬人馬。

2月22日,叛軍包圍了熊本城。此刻城中的熊本鎮台之兵隻有區區3,400人,鎮台司令是土佐出身的少將穀幹城,不敢出城迎擊,被迫采取固守態勢,以等待中央派兵前來增援。叛軍雖然人多勢眾,終究武器裝備相對落後,跟熊本城裏的正規軍根本沒法比,所以連攻了好幾天,卻始終無法擴大戰果。

“這幫老百姓兵就仗著武器犀利,”筱原國幹等人連連跺腳,“倘若平原對決,哪兒會是我等的對手?!”

東京政府方麵,一聽到叛軍北上的消息,立刻從神戶征召了兩個旅團共5,600人,任命山縣有朋為陸軍司令、川村純義為海軍司令,發兵增援熊本城。聽說官軍殺到,叛軍即留下三、五兩隊繼續圍困熊本,另外三個大隊則北上迎戰,在高瀨和政府軍惡戰了一場。

高瀨之戰爆發於當年的3月1日,就數量上來說,叛軍占有絕對優勢,但他們武器相對落後,更糟糕的是,彈藥數量非常有限。所以惡戰正酣之時,占據中央陣列的筱原國幹的一番隊竟然把子彈和炮彈都徹底打光了,被迫率先後退,政府軍趁勢直追,中央突破,使得兩翼的桐野利秋和村田新八損傷慘重,隻得落荒而逃。

高瀨之戰以後,政府軍大踏步向南挺進,一直殺到一處名叫田原阪的地方。田原阪乃是從高瀨直指熊本的必經之地,因為多條道路中,隻有這一條相對寬闊平坦,利於新式大炮的拖運。政府軍這一動向很快就被叛軍偵察到了,於是在田原阪設下埋伏,打了政府軍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