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中明月山(1 / 1)

江西西部有明月山,藏於湘贛之間,不為人識。當地政府恨世人不識璧中之玉,閨中之秀,便邀海內外作家記者團作考察之遊。

頭一日,遊人工棧道,乘纜車登頂,雲繞腳下,霧入衣襟,遊者不為所動;第二日,看大廟,殿宇巍峨,新瓦照人,更不為動。當晚,人走一半。

第三日,微雨,主人再邀所餘之人作半日之遊。無車無馬,徒步爬山。一入山門,立見毛竹數竿,有兩握之粗。青綠滾圓的竹麵上泛出一層細蒙蒙的白霧,竹節處的筍葉還未退淨,一看就是當年的新竹。但其拔地接天,已有幹雲捉月之勢。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紛紛衝上去照相。然後開始爬山。

路沿峭壁而修,左山右河。山幾不見土石,全為翠竹所蓋;河卻無岸無邊難見其貌,其實就是兩山間一穀。穀隨山的走勢成“之”字形,忽左忽右,漸行漸高。穀間隻有四樣東西:竹、樹、石、水。水流漱石,雪浪橫飛,竹木相雜,堆綠染紅,好一幅深山秋景圖。石頭一色青黑。大者如樓,小者如房,橫空出世,雜布兩岸。有那順洪水而流落穀底者,無論大小皆平滑圓滾,俯仰各態。雨,似下非下,朦朦朧朧,濕衣潤膚。正行間,路邊有一石探向穀中,四圍藤樹橫繞圍成天然扶欄,我說好個“一石觀景處”,憑“欄”望去,隻見竹浪層層,滿川滿山,一直向天上翻滾而去。近處偶有一枝,探向林外,正是蘇東坡詩意“竹外一枝斜更好”。竹子這東西無論四季,總是一樣的青綠,永葆青春朝氣。大家就說起蘇東坡,寧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又說到城裏菜市場上賣的竹筍。主人見我們對竹感興趣,突然說:“你們知道不知道,這竹子是分公母的?”我們一下子靜了下來,都說不知。他說:“你看,從離地處起往上數,找見第一片葉子,單葉為公,雙葉為母。”眾人大奇,撥開竹子一找,果然單雙有別。我自詡愛竹,卻還不知這個秘密。大家又問,這有何用?“采筍子呀!山裏人都知道,隻有母竹根下才能挖到筍子。”這山原來不隻是為了人看的。

等到又爬了幾裏地,過了一座吊橋,再折上一段石板路,半天裏忽一堵石壁矗立麵前,壁上有瀑布垂下,約有幾十層樓房那麼高。石壁的背後和四周都簇擁著綠樹藤蘿,如一幅鑲了邊的岩畫,而畫麵就是直立起來的江河奔流圖。它不像我們在長江或黃河邊,看大浪東去,浩浩千裏,而是銀河瀉地,雪浪蓋頂。我自然無法接近水邊,隻試著往前探了一點身子,便有濕雲濃霧猛撲過來,要裹脅我們上天而去。我趕緊轉身向後,這時再回望來路,隻見雲霧倏忽,群山奇峰飄忽其上,古廟蒼鬆隱約其間。近處穀底綠竹拍岸,流水奏琴,偶有一束紅葉,伏於石間,如夜間火光之一閃。

這時,主人在下麵半山腰的一間石室前招手,待我們款款下來,他已設好茶桌。茶備兩種,一為當地的黃豆、橙皮、薑絲所製,祛寒暖胃,鹹辣香綿,慢慢入心;而另一種則為山上采的野茶,清清淡淡,似有似無,就如這窗外的濕霧。我們都不再說什麼,隻是端著杯子,靜靜地望著遠處。許久,不知誰喊了一聲:“天不早了,該下山了。”我說:“不走了,就這樣坐著,等到來年春天吃筍子。”

閱讀指導

明月山雖是閨中之秀,但因為是新近開發,似無什麼曆史人物、風流掌故可追緬尋趣,所以雖是作家記者團成員,不少人還是失望離去。作者選擇了一個獨特的角度,以“雨”來寫山中之景,使文章富有情趣。

山穀間四樣東西,情趣各異,並且互為增色。水流漱石,雪浪橫飛,竹木相雜,堆綠染紅,這一幅深山秋景圖又是籠罩在朦朧的雨霧之中,別有情趣。人到石板路,石壁上有瀑布垂下,幾十層樓房高,可謂壯觀;背後和四周簇擁的綠樹藤蘿如江河奔流,人想接近,便有濕雲濃霧猛撲,似要裹脅遊客上天而去,寫出了山中雨霧特點。回望來路,奇峰飄忽、廟鬆隱約、紅葉於綠竹白石間閃爍,這些奇景,都是因為雨霧增加的情趣,其間還有流水奏琴,音樂作伴。以至石室品茶也是濕霧彌漫,增添了不少情趣。

作者的精於構思還體現在曲折和照應上。首段以世人不識之憾引起讀者興趣,然後以眾人遊興不佳作為鋪墊,刻畫山門新竹之姿為讀者提精神,作者在不停地蓄勢。寫辨識竹子的公母,是山中記趣;結尾處又以來年吃竹筍來照應,使文章縫合圓熟,又增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