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嵯峨盡管身材肥胖,仍以迅捷的動作接起話筒。
“喂……,噢,是你啊……?咦?你到底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已經除夕了耶。我也有很多款項要支付啊。……啊?混賬,你在說什麼?!這句話該由我來說。……呿,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趕上!再不付錢的話,我就把你的老二剪掉!”嵯峨語氣激動地說完後,對著電話高聲大笑。“那有什麼辦法,誰叫你身上最值錢的就是老二。哈哈哈,明年見啦!”
嵯峨粗魯地掛上話筒,令人不禁懷疑電話會不會壞掉。接著,他再度開始敲打電腦的鍵盤。他打字相當快。
哲朗沒機會向他搭話,坐立難安。被冷落在一旁的他將手伸向會議桌上的資料夾。
“你如果亂碰東西,我就把你攆出去!”耳邊傳來嵯峨的咆哮聲。
哲朗將手縮了回來。嵯峨依舊麵向電腦,但停下了打字的動作。
“不,我沒有那個意……”
“等一下。你或許是因為閑著無聊才來的,我可是有我的事情要忙。你如果不想等的話,就回去了。”
“不,我等。對不起。”
哲朗說完,嵯峨再度展開工作。但是他馬上就歇手了,將頭稍微轉向後方。
“那邊的陳列櫃上麵有瓦楞紙箱對吧?你看看裏麵。”
哲朗按他所說,打開箱子看看。裏麵塞滿了B5大小的小冊子。似乎有百來本。
“一本送你。你看過那個,就會了解我們劇團的事。”
“那我就收下了。”小冊子的封麵是淡藍色的,以MSGothic字體印了“金童日月”四個字。原來如此,劇團名大概是取一星期中的“金土日月”的諧音(*金土日月為星期五、六、日、一,日語發音與金童日月類似。)。
“我不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但是對於劇團的事,除了那上頭的內容之外,我不會多說一句,也不打算公開。如果有人到處宣揚的話,無論對方是誰,我都不會原諒他。”
“我聽說你討厭媒體。”
“我不相信媒體。不管我們怎麼說,他們都想將我們硬塞進他們自己能夠理解的世界。我們要以自己的語言發聲,不會假手他人。”
“我非常清楚這點。”哲朗說道。
嵯峨輕輕地點了個頭。
哲朗翻開小冊子。第一頁是團長嵯峨的話。標題是“許多人相信血型算命。那些人認為,人類可以分類成A、B、O、AB四種。但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卻不會按照血液給予他人差別待遇。他們認為即使血型不同,大家同樣都是人。另一方麵,他們也知道若要分類,人是不可能隻粗略分成四種的。
那麼,為何許多人會受到性染色體的形態束縛呢?他們為何不能認為,無論是XX或XY,乃至於其他的形態,大家同樣都是人呢?
‘金童’乃是一個基於這種疑問而誕生的劇團。”
哲朗覺得這和相川冬紀說的話有些類似。他們身處兩難境地的程度,應該遠超過世人的想象。
第二頁記載了劇團的發展。根據小冊子的內容,劇團是在十餘年前成立,但是一開始並沒有頻繁舉行公演。活動從兩年前左右才變得較多,但是內容沒有提到為什麼會變得如此。
第三頁開始簡單介紹曆年的戲碼。一共有四出戲劇,《聖誕阿姨》排在第二出。
故事是從聖誕老人的集會展開。有好幾個聖誕老人,每個人負責不同的國家。聖誕夜將屆時,他們就會按照慣例召開集會,但是那一年加入了一名新聖誕老人。這名聖誕老人就是主角,而且竟然是一位女性。集會因為這件事而陷入一團混亂。眾人議論紛紛,是否應該承認女聖誕老人,甚至開始爭吵如果承認的話,她的服裝該如何穿著。隨後,劇情從聖誕老人為何是男人的疑問,擴展至男女性別的問題。
哲朗覺得情節挺有趣的。小冊子沒有寫出結局,他非常好奇最後會怎麼發展。
“你讀得很專心嘛。”
聽到嵯峨對自己說話,哲朗抬起頭來。嵯峨不知何時將椅子轉過來麵向他。
“啊,不好意思。”他合上小冊子。
“你剛才在讀什麼?”
“聖誕……”
“是哦。”嵯峨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後頸。“這不是什麼成熟的作品,但是內容淺顯易懂,所以最受好評。”
“結局怎麼樣?”
“你如果想知道的話,就來看表演吧。”
“我一定去,下次什麼時候公演?”哲朗從外套口袋拿出紙筆。
“這還不曉得。畢竟,我們是個沒錢的窮劇團。”
哲朗拿出來的記事本沒有打開,又放回了口袋中。
“你要問我什麼?你剛才好像拿著照片。”嵯峨問哲朗。
“我想請教聖誕樹的事。”哲朗拿出那張照片,再度遞給嵯峨。“你們劇團是用的聖誕樹,是照片中的這一棵嗎?”
嵯峨盯著照片看了好一陣子之後,答道:“的確很像。”
“你看過照片中的女人嗎?”
“不,沒看過。”嵯峨將照片放在會議桌上。“我不認識她。”
“請你看仔細一點。她現在應該不是照片上的模樣,聽說她動了手術,變成了男人。”
“那,請你讓我看她變成男人之後的照片。”
“我手上沒有,但是相川小姐說,她現在應該很像偶像明星堂本剛。”
嵯峨別過臉去笑了。“在她口中,隻要是臉稍微圓一點的類型就全都成了堂本剛。那家夥一定是他的粉絲。”
“總之,能不能請你再仔細看一下照片呢?”
“我已經看夠了。”嵯峨恢複嚴肅的表情,將照片塞給哲朗。“這人我沒看過,至少我不認識她。”
“那麼,能不能請你問問其他人呢?”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我什麼時候變成了你的屬下了?”他瞪著哲朗。他的性別應該是女性,但是絲毫沒有女人味。
“我知道了。我自己調查,能不能請你介紹其他劇團人員給我?”
“我拒絕。”嵯峨立刻搖頭。“我們的大原則是絕不公布團員的事。你剛看的小冊子,一個字也沒提到演員和工作人員。我說過,除了那上頭的內容之外,我不會多說一句。”
“為何要保密?”
“這又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我可以這麼說:因為目前的情勢所*,所以不得不這麼做。”嵯峨將兩條粗臂膀環在胸前。
哲朗盯著對方的眼睛,但是嵯峨的目光筆直地看回來。結果,別開視線的人是哲朗。
“你是在哪裏弄到這棵聖誕樹的?”
“不曉得,是在哪呢?”嵯峨左右搖頭,關節嗶剝作響。“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是一個窮劇團,不論大小道具都是大家從各處搜集而來。大概是誰拿來的吧,至於細節我也不清楚。”
“虧你還是劇團代表。”
“我隻是負責協調大小事罷了。”
“那麼,這棵聖誕樹目前在哪裏?至少請你告訴我這一點。”
嵯峨依舊搖搖頭。“拿來的人大概把它歸回原位了吧,我不知道。”
哲朗感覺他在說謊,於是低頭懇求道:“拜托你,請你告訴我。我非得找出這張照片中的女人不可,這攸關某個人的一生。”
嵯峨在他頭上發出咂嘴的聲音。“身材那麼魁梧的大男人,怎麼可以輕易向人低頭。頭抬起來吧,太丟人現眼了。”
哲朗咬住嘴唇,抬起頭來。嵯峨皺起眉頭,將嘴唇抿成一條線。
“我不知道你身邊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有義務保護夥伴。我不能告訴你工作人員的名字。”
“無論我怎麼求你都不行吧?”
“隻能請你放棄。”說完,嵯峨望向一旁的鍾擺。“不好意思,我等會兒有工作。”
“劇團的?”
“不是,是這個。”嵯峨擺出握住方向盤的動作。“年底最後的一件工作。我等一下得將貨物運到名古屋。”
嵯峨的正職似乎是長程卡車司機。
看來再死纏懶打下去也是白費功夫。哲朗心想今天隻好到此為止,站起身來。
當他在玄關穿鞋時,嵯峨站在他身後。
“這麼說或許有點雞婆,但是這世上有不少人不願被人找到。像我就是。”
哲朗回頭和嵯峨麵對麵。“你的家人呢?”
“不曉得,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嵯峨將雙手插進運動服口袋,聳肩笑了。
哲朗呼了一口氣,說:“抱歉打擾了。”然後打開門。但是當他踏出一步時,又再度回頭。“聖誕阿姨又將禮物送到孩子們手上嗎?”
聽到他這麼一問,嵯峨臉上閃過一個迷惘的表情後,搖了搖頭。“沒有。”
“為什麼?”
“因為聖誕夜時,她的月經來了。”
哲朗“啊”的失聲低呼。嵯峨推了他的背一把,說:“再見啦。”
“我會再來。”
“你饒了我吧。”
大門關上,傳來鎖門的聲音。
哲朗一回到家,看見理沙子在客廳裏抽煙。
“看你的表情,今年最後的調查似乎也沒有收獲啊?”
哲朗也坐在沙發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久沒和她說話了。他向理沙子報告在“BLOO”談話的內容和去金童劇團的事。關於找到了鐵絲做的聖誕樹,她似乎也很感興趣。
“非得設法從那個叫嵯峨的人身上,問出聖誕樹打哪兒來的不可。”
“我也那麼想,但是似乎很困難。而且他的立場不能說出詳情。”而且哲朗認為不能采取太過引人注目的行動。如果自己被警方盯上的話,就沒戲唱了。
兩人沉默下來之後,不知哪裏傳來衝天炮的聲音。大概是有人在提早慶祝新年吧。
理沙子拿起金童劇團的小冊子,打開第一頁。
“為何許多人會受到性染色體的形態束縛呢?他們為何不能認為,無論是XX或XY,乃至於其他的形態,大家同樣是人呢?……”讀到這裏,她抬起頭來。“我也有同感。你呢?”
“我也覺得大家都有這種想法比較理想。”
聽到他這麼一說,理沙子眨了眨眼,唇邊泛起一抹莫名的笑。“你大概沒辦法吧。”
“為什麼?”哲朗板起臉問道。
“因為你認為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或許該說男人的世界比較恰當吧。”
“沒那回事,我才沒有因男女而對人有差別待遇。”
“你問為不能因男女而有差別待遇對吧?可是啊,說穿了那就是認為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的證據。如果你認為男女是一樣的,根本連差別待遇這個字眼都不會想到。”
“不管怎麼說,現實中還是存在差異,依照差異行動,是那麼罪大惡極的事嗎?”
“我沒說是罪大惡極。我隻是說,你無法這麼想。”理沙子合上小冊子起身。“唉,算了,別為那種事情爭辯了。我差不多該走了。”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我有一個工作要去拍攝新年日出。拍完之後,還得去很多地方……”她撥起劉海。“大概初三晚上才會回來吧。”
哲朗第一次聽她提起過年要工作以及暫時不在家的事,但是他決定不多說一句。如果這種時候抱怨一句的話,他總覺得理沙子會說他:“你果然還是不能理解女人的工作。
新年前兩小時,理沙子提著大包包出門。她今年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有美月的消息,希望你跟我聯絡。”
哲朗走進工作室,想要寫稿,但是太在意美月的事和理沙子的話,完全沒有進展。因為肚子餓,隻好去廚房加熱冷凍披薩,從冰箱拿出灌裝啤酒。
披薩吃到一半時,電視熒幕中的時鍾指著午夜十二點。
3
哲朗初一和初二都在采訪足球和英式橄欖球中度過。除了在球場上看見身穿和服的年輕女孩之外,他完全忘了過年這一回事。
初三有一場社會人士和大學生的美式橄欖球冠軍爭奪戰,所以哲朗前往東京巨蛋。不過,這不是采訪工作。
離開水道橋車站時,行動電話響起,哲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電話是須貝打來的。兩人形式化地互道新年快樂,但是哲朗卻從他的聲音中感覺出一絲不安。
“你怎麼了嗎?”哲朗問道。
“哎呀,其實我打電話來是為了中尾的事。”
“中尾?”哲朗腦中浮現一張臉色蒼白、消瘦的臉。“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我不太清楚。我問你,那家夥的電話號碼改了嗎?”
“咦?什麼意思?”
“我剛才試著打電話給他,結果打不通,耳邊傳來奇怪的語音訊息,說什麼您撥的電話目前暫停使用……”
“不會吧?會不會是你打錯電話了?”
“怎麼可能。他的電話登錄在我家電話的快速撥號中,我之前都是打那個號碼和他聯絡的。於是我試著打他的手機,結果手機也打不通。真是令人擔心,不知道他怎麼了。”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須貝會擔心是理所當然的。哲朗也漸漸感到忐忑不安。
“我知道了,我打聽看看。”掛上電話後,哲朗馬上直接打電話到中尾家。果然像須貝說的一樣,耳邊隻傳來語音訊息,也沒有報上新的號碼。
哲朗接著試著打中尾的行動電話,手機也切換至語音信箱。不過,哲朗還是留了眼,請中尾和自己聯絡。
真是奇怪……
哲朗想起了前一陣子去中尾家時的事,空曠的房子裏冷冷清清的。他說他打算要離婚。也說自己遲早會搬出去。難道他的計劃提早了嗎?即使如此,他為何都不和大家說一聲呢?
米飯杯的比賽即將展開。哲朗在人潮推擠之下朝巨蛋走去。一路上有許多情侶和成群結隊的年輕人,大家看起來都沉浸在過年的歡樂氣氛之中。
哲朗在入口處取出門票,準備入場,但是在他將門票遞給工作人員之前,看見正前方的一家人。看似父母的兩個人,各牽著一個小女孩,兩個小女孩看起來都還沒上小學。
兩個女兒,所以不能讓她們當橄欖球選手——哲朗的耳畔響起中尾的聲音。
他轉身朝車站邁開腳步。
貼著白色瓷磚的外牆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依舊閃閃發光。不過,窗簾全都拉上了,大門也沒有裝飾稻草繩(*日本人新年時懸掛於門口,用以趨吉避凶的擺飾。)。由此看來,這戶人家並沒有歡喜迎接新年。
哲朗試著按響對講機,但是喇叭並沒有傳來應門聲。他試著再打一次電話,耳邊傳來的還是隻有相同的語音訊息。房子裏的電話似乎沒有響。換句話說,中為家的室內電話若不是已經解約,就是遷到別處了。
他佇立原地,一名女子從隔壁玄關出來。她看起來五十歲上下,身穿安哥拉羊毛衣,似乎是出來拿郵件的。他想起了郵差今天會將賀年卡送到每戶人家。
哲朗趕緊走到隔壁房子前麵,出聲對她說:“抱歉打擾一下。”她一手搭在大門上,一臉詫異地回過頭來。
“我來拜訪隔壁高城家,但是他們好像不在家。請問你又聽說他們去哪裏了嗎?”
“隔壁高城家啊……”她用手遮住嘴巴,緩緩地回到大門,壓低聲音說:“他們說不定不在吧。”難道這件事不能張揚嗎?
“他們是不是去哪裏旅行了呢?”
“不,不是旅行,”她霎時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後答道:“應該是去高城太太的娘家吧。畢竟現在是過年期間。”
哲朗直覺認為她在裝傻。即使兩家人不太親近,她也不可能完全沒察覺隔壁鄰居的異常情形。“高城太太和他們的兩個女兒或許回娘家了,但是高城先生最近還住在這裏不是嗎?上個月我造訪過他。”
這位家庭主婦似乎動搖了,她塗了亮麗口紅的嘴角微微扭曲。“不曉得……,別人家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她揮了揮手,迅速地消失在門後。
哲朗呼了一口氣,回到中尾家門前,快速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旁人看見後,打開門一腳踏了進去。
他沒有步上通往玄關的樓梯,而是在庭院繞了繞。鋪滿庭院的草坪呈淡咖啡色,雜草四處叢生,酢漿草在房子的牆邊簇生。這棟房子似乎很久沒有整理了。
中尾之前帶哲朗去過的客廳,也拉上了窗簾。即使如此,他還是發現窗簾稍微開了一條縫隙,於是將臉湊近窗戶。
哲朗想要確認屋內的情形,但是能見的範圍非常小,正麵隻能看見寬熒幕電視,找不到任何能夠知道中尾發生什麼事的線索。
凝眸注視之下,他發現寬熒幕電視下方有一台錄影機。他之所以沒有立刻認出那是錄影機,是因為顯示麵板的字消失了。也就是說,錄影機的電源關掉了。一般隻有長期不在家時,才會這麼做。
哲朗將臉貼在玻璃上,想要更仔細地觀察屋內。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對他說:“你是哪位?”
他倒抽了一口氣。往聲音的方向一看,站著一名留著短發,個頭嬌小的女子。她手裏握著繩索,繩索前端係在一隻狗的脖子上,那隻狗的體型比柴犬大上一號。狗直盯著哲朗,全身散發出隨時都會撲上來的氣勢。
哲朗隱約記得她的臉,他在中尾的婚宴上看過她。不過,他不期待她記得自己。畢竟婚宴上的客人超過兩百人,美式橄欖球社的球友是客人中格外不顯眼的一群。
“好久不見,你是中尾的太太吧?”
哲朗一向前跨出一步,她馬上向後退一步。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更甚於身旁的狗的戒心。“你是誰?我先警告你,這隻狗受過專家訓練。隻要我一放開繩索,它就會撲到你身上。”
哲朗不知道她此話真假,但是狗緩緩抬起屁股的姿勢,力道十足,不像是在虛張聲勢。
哲朗舉起雙手。“請等一下。西脅、我是西脅,我是中尾大學時代的朋友。”
“西脅……先生。”她在口中複誦一遍後,驚訝地看著他。“帝都大學的?”
“是的,我還參加了你們的婚宴。”她似乎回想起來了。她一放下握著繩索的手,狗也坐了下來。
“好壯碩的狗,它是什麼品種呢?”
“北海道犬。”
“北海道?”哲朗沒聽過這種狗,含糊地點點頭。
“你有什麼事呢?”中尾的妻子問他。她之所以用詰問的語氣,當然是因為哲朗擅自進入庭院而感到不悅的緣故。
“擅自闖入,非常抱歉。”哲朗低頭,先道了歉。“因為我很擔心中尾,所以就……”
“這話怎麼說?”
“帝都大學的球友中有一個人叫須貝,他說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找不到中尾,所以和我聯絡。我打中尾的手機也打不通,心想他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會跑來府上。”
哲朗話說到一半時,她垂下視線,似乎理解了事情原委。
她的胸口像是在調整呼吸般上下起伏,然後抬起頭來。“他已經不住在這裏了。”
哲朗心想,果然沒錯。“你的意思是,他搬出去了嗎?”
“是的。”
“換句話說,”哲朗慎選詞彙,但是想不出委婉的說法。“你們離婚了嗎?”
大概是對於他知情感到意外,她瞪大了眼睛。
“上個月我到府上打擾過一次。當時隻有他在,聽說你們可能會離婚。”
“這樣啊。既然如此,我就不用再解釋什麼了吧。”
她又垂下視線。她的意思大概是:快從我眼前消失!
“可是,他沒有告訴我事情的詳細經過。不過他說改天會告訴我。”
“既然如此,請你改天再去問他。我沒有什麼好說……”她搖了搖頭。
“中尾什麼時候搬出去的呢?”
“我想是上星期。可是,我不知道確實時間。我告訴他可以不用通知我。”
中尾似乎是在無人送行的情況下,獨子離去。或許對他而言,這樣比較不會有壓力。
“能告訴我他去哪裏了嗎?”
但是她卻一臉僵硬地搖頭。“我不知道。”
“咦?可是,你能聯絡到他吧?”
“我也沒問他聯絡方式,畢竟我沒有事情要和他聯絡。”
“哪有……”哲朗硬生生將“人這樣”的部分吞下肚。“萬一有事非和他聯絡不可的話怎麼辦?像是小孩子的事。”
“我說了,不會有那種事。我們已經說好了,從今以後高城家和他毫無瓜葛。呃,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的話,能不能請你回去。我有許多事情得做。”
“啊,不好意思。那麼,最後再讓我問一個問題。他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聽到哲朗這麼一問,她像是被說到痛處似地緊抿雙唇,然後做了一個深呼吸,低頭說道:“他工作也辭了。”
“咦?”哲朗半張開嘴巴。“什麼時候?”
“實際上,我不知道他上班到什麼時候。離職手續應該是在去年年底辦妥的。”
“這,呃,是因為離婚的關係嗎?”哲朗明知自己問太多了,但是他非問不可。
“這和你無關。”她沒有抑揚頓挫地繼續說道。“請回吧。”
如果再糾纏下去,看門狗似乎又要站起來了。“抱歉打擾了。”哲朗說完從她身旁穿過,走出門外。
房子前麵停了一部米色的FIAT,說不定是高城家的備用轎車。之前那部VOLVO大概被中尾開走了吧。經過車子旁邊時,哲朗若無其事地往車內偷看一眼。後座放著感覺是手工做的彩色抱枕,設計成美式橄欖球的形狀。
4
哲朗回家之後,大致瀏覽了寄到家中的賀年卡,打電話給幾個球友。表麵上是恭賀新年,主要目的卻是詢問中尾的事。然而,卻沒有半個人知道他的近況。哲朗心想不好意思讓其他人*心,因此沒有提到中尾離婚和辭掉工作的事。
哲朗突然靈光一閃,到工作室打開桌子抽屜。從前的一疊賀年卡都丟在抽屜裏。他拿出賀年卡,一張一張看,沒多久就發現了要找的賀年卡。高城功輔的名字旁邊寫著律子,這樣就知道中尾前妻的名字了。
那張明信片上印了抱著嬰兒的中尾和在一旁微笑的律子的照片,是一張幸福洋溢的全家福。律子當時留著長發,身材比現在豐滿幾分,而中尾的塊頭更是壯碩,簡直不能和最近的他相提並論,氣色也很好。
哲朗不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是什麼,說不定是中尾外遇。既然和家族企業的董事千金結婚,如果因為外遇而離婚,大概也很難在公司待下去吧。
從今以後高城家和他毫無瓜葛——律子堅決的口吻言猶在耳。結果是她休夫嗎?
但是哲朗覺得她一定隱瞞了什麼,理由就在於放在車上的抱枕。如果丈夫背叛自己的話,她應該會第一個扔掉象征他的物品——美式橄欖球吧?
還有一件事令哲朗耿耿於懷,中尾搬出去是否和美月的事情有關呢?
哲朗也試著想過,中尾是不是為了尋找舊情人而拋棄妻子。然而,他並不是那麼思慮淺薄的人。再說,哲朗前一陣子去中尾家時,他已經決定要離婚了。當時,他還不知道美月失蹤的事。
但是中尾在這個節骨眼消失應該不是巧合。
當哲朗將賀年卡放回抽屜,要回客廳時,桌上的電話響起。他當下以為是中尾打來的。
然而,電話卻是理沙子打來的。
“我現在人在新宿,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新宿?你在做什麼?”
“你來了就知道,我和某個人在一起。”
“某個人是誰?”
“我想請你來確認,他好像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那是……有關日浦的事嗎?”
隔了一會兒,她答道:“是啊。”
“告訴我地方。”哲朗拿起原子筆,拉過一張便條紙。
雖說是新年,但是一到初三,晚上的新宿和平常完全沒兩樣。頂多就是醉漢比平常更多,大家看起來稍微放開了些。
理沙子告訴他的地點,事已家麵對新宿大街的雞尾酒酒吧,位於一棟大樓的地下室。
一打開大門,暗淡的燈光下香煙煙霧彌漫。右手邊是吧台,左手邊是一排桌子。座位幾乎都坐滿了,一群年輕人占據一張大桌子大聲喧嘩,毫不顧忌會影響四周的人。
哲朗在最內側的一張小桌子發現了理沙子的身影。大概是拍完照回來,隻有她一個人打扮得像登山客。桌上放著GinBitters(*以琴酒為基底,添加苦味酒調製而成的雞尾酒。)
哲朗朝她走去,想要坐在她對麵時,被人從身後拍了一記肩膀。
“你們是夫妻,你坐她旁邊吧。”早田幸弘拿著威士忌酒杯站著。哲朗看見意想不到的人,頓時啞口無言。
“坐吧。”他又說了一次。於是哲朗順著他的意思坐在理沙子身旁。而早田則和兩人麵對麵。
“我想你如果知道我在場說不定會回去,所以才躲起來。哎呀,你別不高興喲。”
“我沒有不高興,但是很意外。”
服務生走了過來。哲朗點了Guinness啤酒(*愛爾蘭的黑啤酒。),早田續了一杯野火雞威士忌。
“所以,這是怎麼一回事?”哲朗問理沙子。
“我們偶然遇到的。”
“在哪裏遇到?”
“我的公司。”早田答道。“她好像因為我們公司的工作,去拍新年日出。她拍完後到我公司一趟,我們就碰巧遇到了。”
“所以,你們好久不見,就一起來喝酒了是嗎?”哲朗臉上浮現擠出來的笑容說道:“就你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