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從什麼地方開始,從什麼地方結束(1 / 3)

休整了一個星期的寫意準備第二天回到公司上班,早上起來遲了,她急急忙忙收拾東西,吃飯。剛出門出電梯,要上車時,寫意發現又沒帶手機,於是耽誤了許久。

“C078的政府拍賣會定在下周二。”季英鬆說。

“保證金交過去了嗎?”

“交了,薛總說,業興那邊做了萬全準備。”

“無論怎麼萬全,還不是靠錢說話。”厲擇良冷笑。

“可是,如果競標成功,我們需要當場交誠意金。”

“不是如果,是一定成功。”厲擇良打斷他,“錢的方麵也不用擔心,這陣子緊一緊就好。”

“藍田灣的事情……”季英鬆說。

“這個你不用過問。”

說到這裏,已經看到寫意的身影,他倆的談話在寫意歸來的時候默契地戛然而止。車開了,季英鬆又恢複成了一塊隻會開車而不多說一句的木頭。

“怎麼了?”寫意一上車便覺得氣氛有些凝重,“背後說我壞話了?”

“我們在討論,會不會你回去翻了半天以後,才發現手機就在自己包裏。”他眯起眼睛笑。

“你怎麼知道?”寫意吃驚地瞪起眼睛。

久了沒去公司,有些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她一轉身,就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

在員工餐廳裏,小黃她們遠遠地看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過來說:“寫意,真對不起,不知道你和厲先生……”

原來她們已經知道了她和厲擇良的關係,也難怪,醫院裏人來人往的,哪能沒有一點兒風聲?

“以前買吻的事情,是跟你開玩笑的,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小黃紅著臉說,“也一定不要在厲先生麵前提。”

“呀,”寫意驚訝地說,“我還收集了很多他用過的一次性杯子,那不是沒有銷路了?”

其實,她隻是說來寬她們的心的。小黃她們兩個怔了怔,然後會心一笑。她們知道她在說笑,但是從中看出寫意還是那個寫意,並沒有因為飛上枝頭變成鳳凰,而趾高氣揚地看不起她們。

旁人都以為,沈寫意和厲擇良是灰姑娘與白馬王子的故事,普通的公司小職員機緣巧合地釣到了厲氏的白馬。灰姑娘小小地病一場,於是白馬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樣的故事,簡直就是厲氏大樓八卦席中的饕餮盛宴。不到兩天,寫意被唐喬調回律師樓,這個緣由喬函敏沒說,厲擇良沒說,她也明白,和客戶搞成這樣,影響總歸不佳。

他說:“這樣也好。”

寫意也點頭。

回到唐喬,看見熟人的麵孔,寫意覺得異常輕鬆。沒有專門的辦公室,和大夥兒坐在一起,桌子還留在那裏。

來了些新同事,親切地叫她:“寫意姐。”

年紀大的前輩稱呼她:“小沈。”

周平馨喚她:“寫意。”

這裏和厲氏統統不一樣。那裏什麼製度都很嚴厲,著裝不能有半分逾越,連女同事之間聊天都隻能是偷偷摸摸。寫意愜意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開始工作。

下午,吳委明從外頭辦差回來,看見寫意就打趣地說:“喲,地王夫人也要上班啊?”

“什麼地王夫人?”寫意納悶。

“你不知道啊,翡翠區那塊C078開出了本市第一高價,你們那位厲先生榮升本市地王。”

她除了對這塊地略有耳聞以外,公事上因為住院,已經沒有插手厲氏的事情。

“啊,價格很高?”

吳委明報了個價格,隨即搖頭感歎道:“這麼貴,簡直讓人咋舌,主要是和業興搶得太凶了。”

哦,以前和厲氏有過節的業興地產。寫意沒說話。

車上,他和季英鬆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說沒有問題。沒有問題—他長久以來都是給人這種感覺,那樣的語氣就好像天塌下來也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在拍賣價格上抬高不少才吃下來。前段時間才投了巨款給藍田灣,現在又拍成地王,厲氏果真財大氣粗。”吳委明感歎,“不過,寫意啊,難道你們從來不談這些?”這個“你們”,理所當然地指的是她和厲擇良。

“我們不說公事。”寫意說。

“難道隻談情?天哪,寫意,教我兩手吧,我就找不到那麼多情來跟你嫂子談。”

“去你的。”寫意笑。

寫意下班時,天上落下蒙蒙細雨。她撐起傘,走路去坐地鐵。路邊有家花店,正在朝裏麵盤貨。好大一籃子百合就放在門口,等著裏麵挪地方。她不禁蹲下來,嗅了嗅,沒有刺鼻的香氣。

她知道厲擇良一直喜歡百合,而且是不帶香味的那種,和她偏愛的金燦燦的金盞菊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

花店的小妹問:“姐姐要買花嗎?”

“要。”寫意說。

她抱著所有的金盞菊回到家,空不出手來開門,於是厲擇良來應門,看著擁著那麼多花的寫意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她笑著說:“送給你。”

他愣了須臾。

她剛進門換下鞋,他就拿起上衣說:“飯菜都擱桌上了,趁熱吃。”

“你要出去?”

“嗯。”厲擇良答。

緊接著,一連許多天,他都很忙,每次回家她都已經睡熟。她知道,拍賣以後交了保證金還不行,必須在規定日期內到賬一定比例的款項,否則一旦違約,不僅那八位數的保證金化為虛無,還要吃官司。

所以,他肯定在籌錢,或者四處走動。

那一夜,他回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臥室,脫了西服站在床邊,彎腰垂頭凝視她許久之後,柔軟地親了下她露出來的手背。

“呃?”她在熟睡中覺得有些癢癢的,蒙矓地睜眼來看。

“醒了就翻過來,別趴著睡。”

“阿衍。”她翻身仰躺。

“嗯。”他順勢坐在床沿上。

“累嗎?”

他微微笑:“不累。”

寫意探起上身,抱住他,“瘦了,真的瘦了,盡是骨頭,抱一下都硌手。”她心疼地說。

“哪有?”他又笑了。

“再瘦下去我就不抱你了。”她說。

“那就別抱吧。”他訕訕地垂下眼瞼,似乎那點小肚雞腸的毛病,又開始發作。

“小氣鬼!”寫意說,“逗你玩兒呢,這點兒玩笑都要生氣。”

他繼續垂著眼簾,不置一詞。

“阿衍”寫意喚他。

“阿衍!”再叫了一次。

他依舊沒說話。

“好了,好了,”寫意投降,“我錯了,不威脅你了,你不要不理我啊。”一邊撒嬌,一邊張開雙臂準備補償他一個熊抱。

卻沒想這個時刻,厲擇良卻再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來。

他明明在偷笑。

寫意的動作停在半空中,神情一滯,過後才反應過來說:“哈,你捉弄我。”

即使這樣,她也沒有生氣,繼續送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張著嘴巴嗬嗬地樂了。

“累不累?”她撲在他的懷裏問。

“你剛才問過了。”

“是嗎?”她轉動腦筋想了想。

“為什麼要問兩次?”他問。

“啊?我一時忘了。”

“是忘了,還是想馬上考察一下我的體力?”他嘴角泛起壞笑。

“……”這人又來了。

是不是真沒有擔心他的必要?

當晚,厲擇良果然證明了他良好的體力。

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寫意畢竟不是三歲小孩兒,哄一哄就真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他臉上的那層陰霾越來越深沉,隻是回到家裏就裝作興高采烈的樣子。最近,煙也抽得很凶,但是他不在房間裏抽,知道寫意不喜歡煙味,索性躲到陽台上去,抽完回來洗過手才和她講話。

今天,好幾次寫意聽見他一個人在陽台上咳嗽。

“感冒了?”

“沒事。”

剛說完“沒事”,卻依舊咳了兩聲。

寫意急忙去藥箱裏替他找感冒藥。

“籌錢的事情恐怕難辦。”私底下吳委明說。

太急了,數目那麼大。

“確實。”寫意答。

沒有哪家企業是提著錢去做生意的,錢都是銀行的。以前,厲氏長期和輝滬搭線,如今為了她,兩家已經翻了臉。

她果然是盡添麻煩的。寫意幽幽地興歎一聲,卻突然想起個人來。

那人當時就應允說:“沈律師要是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一定盡力。”

寫意聽著沒放在心上,如今想起來,不知道這個人情還值不值錢。

她問吳委明:“你那裏有孟梨麗的電話沒?”

“有,你沒有?”

“我刪了。”

如今,孟梨麗不就是正源銀行的當家老板娘,或者說是老板也不為過。寫意撥了孟梨麗的電話,約個時間拜訪她。如今,孟梨麗已不能和半年前那個等待分割遺產的遺孀同日而語了,可是對寫意還是那麼客氣。孟梨麗沒有將約會定在辦公室,已算是平易近人了。

下午四點,寫意向喬函敏告了假,就拿起手袋出門。吳委明說:“正好我也無聊,不如替你壯膽?”

寫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於是兩人齊步朝目的地出發。

一路上,寫意已經想好,態度要如何謙卑虔誠,才好博得今日的孟梨麗一根橄欖枝。就像她以前剛剛開始出庭一樣,兩人在車子裏你一句我一句地演練模擬台詞。

寫意早到了十分鍾,沒想到孟梨麗到得更早。

“不好意思,我們遲到了。”寫意隻好這樣說。

“是我來早了。”孟梨麗笑道,“難得沈小姐約我。”

“其實……”寫意略一猶豫,“無事不登三寶殿,其實是有事想要孟女士幫忙。”

“什麼女士不女士的,我比你大好幾歲,叫我孟姐就行,就是不知道沈律師賞不賞臉,喚我一聲姐姐。”她盈盈一笑,眼波流轉,煞是迷人。

“孟姐。”寫意和善地點頭,“那你也叫我寫意吧。”

“寫意,也是好名字,若是我們家卉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孟梨麗說。

眼看話題越扯越遠,寫意略微覺得不妙,是不是對方不想插這個手?

沒想到,孟梨麗扯了些家常後,話鋒一轉,開門見山地問:“你說叫我幫忙,是為厲氏籌錢的事情?”

她一猜就中,果然是有些準備的。

“是,還請孟姐幫忙。”

“朱家老太太給我們這一行留了話,誰貸給厲氏,就是跟她老人家過不去。如今朱家雖然失了勢,但老太太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所以厲總那樣做,總歸太衝動了些。年輕人嘛,哪兒不能有些磕磕碰碰的?他將事情做得太絕了。”

聽到這裏,寫意的心已經涼了一半。

“要是孟姐可以引見,我願意去朱家請罪。”雖說她骨子裏倔強得要死,但是隻要如今能幫他,自己如何伏低做小都情願。

“這個怕是不妥當吧。雖然我和厲總不熟,但是他的脾氣我也聽說過一點兒,估計就連你來見我,他也是不知道的。”孟梨麗搖頭說。

“他個性執拗些。”寫意不好意思地說。

“殊不知,這種個性卻很受女性喜愛。”孟梨麗道。

“寫意,”孟梨麗頓了頓,又說,“這個忙我願意幫。”

寫意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停頓了一秒鍾以後,綻放出笑顏,然後和旁邊一直一言不發的吳委明相視一笑。

“謝謝。”她真心實意地答謝。

“我幫忙的原因隻有一個,不是因為我對厲氏有信心或者我對厲總有興趣,想取得什麼回報,而是為了你,寫意。”孟梨麗伸手握住桌子上寫意的手,說,“我在一生中最無助的時候,是你在幫助我。家卉和我不和,在眾人麵前侮辱我的時候,連身邊的男伴都逃之夭夭,卻是你替我擋在前麵。”

“那是……我的工作。”她笑道。

孟梨麗說:“我能答應你,確實也是厲總有能力,值得一試。不過這隻代表我的意見,我會向董事會爭取。昨天厲氏正好在和我們正源聯絡,要是行得通,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謝謝。”寫意又說。

孟梨麗笑,“那天在街上遇見你們倆,我這個旁人看著都覺得幸福。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說完這句,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惆悵。

回去的路上,吳委明說:“沒想到,這個孟梨麗做事挺耿直的。”

晚上,寫意像小貓一樣黏在他的懷裏。她一直在琢磨著怎麼對他開口,才能讓他接受,才能顧及他那高不可攀的自尊。

“阿衍,要是我做了件會讓你生氣的事,怎麼辦?”她問。

“難道你還做過什麼讓我高興的事?”他揶揄。

她生氣地張嘴咬他的下巴。

他吃痛地笑,笑了兩下卻岔了氣,開始咳嗽。

“你是不是又沒有按時吃藥?”她問他。

他沒說話,便是默認。

“這麼大個人了,還怕打針吃藥。”寫意搖頭。

一大早,薛其歸就風風火火地走到厲擇良的辦公室裏。

“厲先生,正源同意貸款了。”

厲擇良原本正在櫃子前找資料,聽見薛其歸的話,微微一錯愕。

“怎麼回事?”

薛其歸原原本本地將情況說了一遍。

“昨天,沈小姐見過孟梨麗?”他聽了之後忽然問。

薛其歸說:“不清楚,我馬上去打聽下,跟你回話。”

薛其歸走了以後,他繼續留在書櫃前找東西,翻了十多分鍾,期間小林進來過一次,為他添水。

她第二次進來,看見他還在那裏。

她狐疑地問:“厲先生,您找什麼?”

聽見小林的話,他微微失神,原來他是這樣煩躁,連薛其歸進來之前想找什麼都忘了,隻是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動作。

小林見他神色不佳,不敢多待,放下杯子就退了出去。

一會兒,薛其歸在電話裏給了他答複。

“她一個人去的?”厲擇良問。

“還有那個同事吳委明。”薛其歸答。

“嗯。老薛,你安排下,今晚請正源那邊的人吃頓便飯。”厲擇良說,“我上次讓你開戶轉錢的事情做好了嗎?”

“戶開好了,但是數目有些大。”

“你辦就是了。”

下午寫意好不容易提前下班,在超市裏麵買食材和食譜,準備早早回去複習一下淡忘了的廚藝。她推著購物車,選了很多他愛吃的東西。她一個人擠出地鐵,再嘿咻嘿咻地提回家,可惜,剛進屋就收到厲擇良的短信。

“我晚上有應酬,不回家吃飯。”

他不冷不淡地寫了一句。

她看著屏幕上的兩行字,心頭不知道怎麼的,隱隱有些難受。平時要不是回她的信息的話,他幾乎不會主動用短信聯係,有事情都是直接打電話。

可是,他卻破天荒地這樣告訴她。

是不想和她說話,還是現在忙得抽不開身?大概是後者吧,她安慰自己。

八點、九點、十點、十一點……牆上掛鍾的時針走了一格又一格,厲擇良還是沒有回家。寫意越來越沒有耐性,將電視機的頻道換了幾百次,開始抓狂。她好心準備做飯給他吃,他居然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還在外麵花天酒地,快到深夜也不歸家。

討厭!

真討厭!

十分討厭!

一會兒堅決不理他!絕對不能心軟!

寫意下定決心就去洗澡,放水的時候,似乎聽到他進屋關門的聲音。她暗暗在心中敲定,一會兒一定要擺一副深閨怨婦的臉色給他瞧瞧,讓他知道厲害。她洗了澡從浴室出來,直接回了臥室,但還是忍不住瞅了厲擇良一眼。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後腦勺朝著她,所以看不見他在那兒幹什麼。

總之回來了也沒有主動和她說話,寫意氣呼呼地一把關了客廳的燈,扔他一個人在黑暗中,然後爬到床上蒙住頭睡覺。憋了三四分鍾,外麵的男人還是沒有動靜,既沒有起身去開燈,也沒有走動。

被定身了?寫意納悶。

她狐疑地起床探出頭,看到他還是那樣坐在黑暗裏,一動也不動。她挪動了下步子,卻一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椅子腿。因為是光著腳丫,所以直接磕到腳趾頭。

還疼得要命。

他忽然說:“磕到哪兒了?過來我瞧瞧。”聲音倦倦的,有些慵懶的低沉。

她不理他,強忍著疼痛假裝是自己出來喝水。

“寫意。”他喚道。

她繼續無視,徑自朝廚房走去。

“寫意,我頭暈。”他說。

此句一出,立刻奏效。

她頓了頓,停下腳步迅速轉身問:“怎麼了?”

厲擇良挑起唇角,戲謔著說:“你不是準備不理我了嗎?”

寫意雖然看不見他在暗處的表情,也能想象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是如何趾高氣揚的。

他居然故意說頭暈來使詐。

“呸!”寫意恨得牙癢癢。

“過來,我抱下。”他繼續厚臉皮地說。

“沒門兒!你身上不是煙味就是酒味,臭氣熏天的,沾著都惡心。”她站在那裏和他對峙。

他一點兒也沒生氣,反倒沉沉地笑起來。

“哼!”她抗議。

“幫我倒杯水。”他笑著說。

“想得美。”

“寫意,”他柔柔地叫她,“我嗓子燒得難受。”

他那樣服軟地叫她,似乎不是裝出來的。她心裏倒是真有些擔心了,聽話地去倒了杯水走到麵前給他。遞給他的時候,她碰到他的手滾燙得嚇人,心中一驚。

“怎麼了?”她急忙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似乎正在發高燒。

原來是真頭暈。

“喝多了些,有點頭暈,睡一覺就好了。”他衝她笑。

看到他這樣笑,寫意估計他喝得差不多了,不然平時哪兒有這麼傻。

“明明在感冒,還去陪人喝酒,還要不要命了?什麼叫喝醉,什麼叫發燒,你都分不出來?”她越說越氣,隨即又去為他找退燒藥、感冒藥。

他喝酒時,臉色會越喝越青,平常看不出來喝醉與否,但是隻要過界,全身就會滾燙。可是,絕對不是現在這種燙人法。喂他吃了藥,寫意扶他到床上,然後接了熱水,拿毛巾替他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