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從什麼地方開始,從什麼地方結束(2 / 3)

他躺在床上。

寫意替他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衣扣子,裏麵的胸膛猶抱琵琶半遮麵地露了出來。他的膚質很奇怪,這樣醉酒和發燒,也沒有紅。倒是熱毛巾一碰到,就開始泛出淡淡的粉色。雖然抱過很多次,也碰過很多次,但是這樣一點一點地擦著那副結實的胸膛,寫意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半眯著眼看她,問:“你臉紅什麼?”

這男人喝醉了以後似乎智商會變低,說話很直接。

“要是一會兒還不退燒,我們就去掛急診。”她說。

“不去醫院。”

“幹嗎不去?”

“我看見醫院就煩。”他說。

“那我住院時,你天天往醫院跑什麼?”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寫意又換了盆水替他擦手和臉。

“那些針是紮你,又沒有紮我。”他懶懶地說。

寫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看來他還沒醉糊塗。

她替他衝了蜂蜜水,放在床邊,以防他夜裏口渴。做妥一切已經淩晨,寫意這才鑽進被窩裏休息。

本以為他已經睡著,便輕輕地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看他還在發燒沒有,卻被他捉住手。

“寫意。”他閉著眼睛叫了她一聲。

“什麼?”

“謝謝。”

“嗯,你以後對我溫柔點就行了。”她大度地說。

“我說的是正源的事情。”

寫意一愣,原來他已經知道了,難怪剛才無論是短信也好,回來默默地坐在那裏也好,都是在鬧別扭。可是,不知道怎麼的,他卻想通了。

寫意聽了微微笑道:“不用謝。”

貸款的事情似乎就這麼定下來了,還挺順利的。

這一天,寫意無意間看到辦公室訂閱的省報裏麵有條粗體新聞。

“AB城際新高速於本月確定最終方案”。

周平馨感歎說:“這多好,修好了以後,你們回家不知道省了多少時間。”

寫意答:“是啊,以前那條舊高速有些繞道,而且路況也差。”

而A城另一頭的厲氏,已在昨天的第一時間得到這個消息。

上班頭一件事情,厲擇良就找了薛其歸,“那個城際高速的線路規劃圖拿到沒有?”

“可能還要等一兩個小時,那邊還沒開始辦公,我們已經聯係了東正。”

厲擇良點點頭,“我們一定要在媒體知道之前得到確切消息。”

中午,寫意突然接到厲擇良的電話,說他要去B城出差。

“要不要帶什麼東西給你?”他問。

“長順街的綠豆酥。”寫意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她的最愛。

“好。”

“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明天。”他說。

“嗯。”

“晚上鎖好門,有陌生人來不許隨便開,睡覺前記得刷牙。”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地糾正她的日常習慣。

“好了,好了,知道了。”除了她以外,大概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這麼囉唆。

A城開始進入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季節。

厲擇良失約了,他連續好幾天都沒能回來。

但是每次和他通話,他總是說:“沒事,就是瑣事多。”

那一日,寫意正在上班,又接到厲擇良的電話。

“寫意,你出來一下。”他說。

“啊,幹嗎?”

“我在唐喬外麵。”

“啊?”寫意一怔,不可能,他明明在B城。

“再不出來,我就要正大光明地走進去找你了。”他唬她。

“你真的回來了?”她又再次確認。

“快點。”他有些失去耐性了。

“你怎麼不提前跟我說?”

她一邊講電話,一邊走到電梯口,朝外張望,卻不想遲疑了幾步,就猛然被一隻手一把抓住,手的主人迅速地將她拉進旁邊洗手間的小隔間,然後哐啷一聲,鎖門。這一係列的動作完成得一氣嗬成,不過就是轉瞬之間的事,完全讓她措手不及。

等寫意反應過來,嚇得剛想尖叫,卻被人捂住嘴。

“噓!”

寫意定睛一看,居然是厲擇良。

“你幹嗎?”“嗎”字還沒出口,寫意就被他封住嘴。

他一手撐在她腦後,一手搭在她腰間,將她死死地抵在門上。動作利落熟練,舌尖先是在她幹燥的唇上來回舔吸,直至濕潤以後才轉入口內,一刻不停地在她唇齒間探索遊移。

這樣熱烈求索一個舌吻,害得她有些氣短,胸膛起伏,卻不知如何擺脫他的索求。缺氧下的頭開始有些眩暈,她的手撐在他的胸前想推開他,一使勁卻全身柔軟無力,隻得隨他擺布。

“寫意。”他聲音喑啞地喚。

她趁著他說話之際,尋找到呼吸點,大口喘息卻說不出話來,隻好點頭表示聽見了。

他說:“我想你,很想很想。”話語裏透著難抑的情愫,隨即將她攬進懷裏,下巴放在她的頭頂。

“幹嗎拉我到這裏?”

“難道你要我在走廊上吻你?”

寫意仰頭瞄了他一下,此人臉上果然全是一副我很猴急的表情。

“我們居然在洗手間接吻。”她一臉潮紅地笑道。

厲擇良補充說:“而且是男洗手間。”

寫意瞪大眼睛,“男洗手間?”

“不然,你還以為是女洗手間?”他眯眼壞笑說。

“我……”

“你也是常客了。”他揶揄她。

“……”

幾天不見,突然覺得他又瘦了許多,她有些憐惜地摸了摸他消瘦的臉頰和眉骨。

“那邊的事情忙完了?”

“沒有,我抽了幾個小時,中途逃跑了。”

“逃跑了?”

“寫意,”他又一次將她擁進懷中,“寫意。”他又喚了一聲。

“嗯?”

“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他又一次重複著那句話的口吻,好似一個孩子。

“什麼時候想我?”寫意仰頭故意問。

他聽話地回答:“吃飯的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在想,就連和他們說話的當口我也在想。”

她聽得心神一蕩,踮起腳主動吻了他。隻是那麼輕輕地一啄,他溢出一絲哼聲,張開唇,濕熱的舌糾纏在一起,溫熱濕軟。他一邊吮吸著她,一邊雙臂漸漸加重了力道,似乎要將她融入胸膛。

一番忘我的情動之後,他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唇,低吟著她的名字:“寫意,寫意,我的寫意。”

“嗯。”她特別喜歡他這樣沉吟地念叨那兩個字,於是暖暖地應了一聲。

“嫁給我。”他說。

她還沉溺於方才的情緒中,剛想不經意地又答一聲,卻突然頓住,猛然抬頭問:“你說什麼?”

“我說,寫意嫁給我。”

寫意一抹汗,差點就著了這個男人的道,幸好沒瞎答應,他就愛在這種時候下魔咒。

“我才不要。”

“怎麼?”他全身一僵,擁住她的手有些乏力地鬆開。

“你確定這是在求婚?”

“算是吧。”他的心低沉下去。

“你不覺得在這種地方求婚,有些……”她朝他示意了下他身後的馬桶,“有些不雅?”

出來的時候,厲擇良先探頭,看到四下無人,才咳了一聲報個信,讓寫意出來,沒想到剛到門口,就撞到周平馨從對麵出來。

周平馨最先見到的自然是從男洗手間裏走出的厲擇良,然而,隨即她又見到在後麵鬼鬼祟祟尾隨而上的沈寫意。

“你們……”周平馨張大了嘴,指了指寫意,再指了指厲擇良。

“他說洗手的水龍頭壞了,我進去看看。”寫意麵不改色地解釋。

“哦。”周平馨撓撓頭,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兩個人樂顛顛地走出唐喬。

“幸好碰見的是平馨,不然就慘了。”寫意伸了伸舌頭。

“其實……”他看了她一眼,猶豫著要不要對她說。

“其實什麼?”她側頭問。

“你們那層還有什麼人叫寫意嗎?”

“沒有了,怎麼?”

“要是洗手間裏麵還躲有其他人的話,你會更慘。”

“……”

確實。

這男人吻她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寫意”二字,要是還有別的人在其他隔間的話,聽見這響動,不難想象這個沈寫意和人關著門在裏麵做什麼……

真那樣,絕對是沒臉見人了,慘絕人寰。

她翹了班,陪他回家。

他離開是在接近天黑的時候,之前他一直黏著她,半步都舍不得離開。在季英鬆來了三次電話催促以後,他才出門。

他走的時候,突然回身:“寫意,我說的是真的。”

“什麼?”她側頭問。

他沒答她,直接將口袋裏的東西放在鞋櫃上,轉身帶上門。寫意怔怔地看著他留下來的那個淡綠色的首飾盒子,打開一瞧,裏麵裝著的是一枚六爪的鑽戒。

他說,他說的是真的。

他要她嫁給他。

可是,他卻沒聽到答案,就匆匆忙忙抽身走了,是真的忙不過來聽,還是不敢聽?那一夜,厲擇良沒像往常一樣給她來電話說晚安,撥手機過去也不通,寫意也不知為何睡不安穩。

早上擠下地鐵,走到唐喬正好九點,卻見大夥兒沒開工,正圍在一起看電腦裏麵的新聞視頻。

“你知道沒?”吳委明緊張兮兮地問她。

“知道什麼?”她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過來看。”吳委明說著將剛播的新聞轉出來給她看。

還是關於AB城際新高速的事情,但是其中的那幾句話對厲氏來說好似重彈。

“我們的高速穿越藍田山,是繞道還是打隧道?”記者問。

“經過專家的詳細討論和評估,會鑽一條三公裏的隧道。”總設計師回答說。

“設計這條長達三公裏的隧道,有沒有考慮過岩石層和暗河的情況?”

“這個我們在規劃中完全考慮到了。”

“這麼長的一條隧道,它的通風問題如何解決?”

“我們在設計中加入了四個地下通風口,但在最後的土層掃描中,我們發現或許隧道的通風口甚至是隧道本身,都會破壞藍田灣溫泉的地下泉眼。”

“那您的意思說,藍田灣的天然溫泉會因此枯竭?”

“恐怕是的。”

看到此處,寫意張大了嘴,與吳委明對望一眼。

“那會為此改道嗎?”記者又問。

“改道的幾率不大,畢竟這是政府的一級工程。”那人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寫意對著電腦,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下來,一時間腦子有些蒙。

“厲擇良呢?”吳委明問。

“在B市好幾天了。”

“他知道?”

“不知道……”寫意補充,“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的思緒已經亂成了一團。

吳委明撐頭,“沒了溫泉,這種消息一出來,估計藍田灣多半停工,否則一套也賣不出去。”

寫意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第一個念頭便是給厲擇良打電話,號碼按上去自己看了一眼,卻又刪了。

楊望傑知道這個消息,比寫意等人還要遲。他有個同事買了厲氏的股票,似乎下午一開盤就跌得厲害,於是連連叫喚,楊望傑湊過頭去看。

“厲氏跌慘了。”同事擺頭。

“隻是調整吧,大公司不會太離譜。”楊望傑說。

“楊兄,你不知道啊,厲氏的藍田灣吃癟了。”

“怎麼?”

同事將新聞上轉播藍田灣的事情娓娓道來。楊望傑聽後目瞪口呆,急忙找了尹宵。

尹宵也是一籌莫展,“有些棘手啊,要是厲氏一有閃失,會殃及池魚啊。”私下他和楊望傑在厲氏手下接了南城觀瀾院的其中一個小項目,他們也是厲氏的承建商之一。

“等等看吧。”楊望傑說。

畢竟厲氏也是大公司,不是說沒就沒的。雖然那樣大手筆的投資,居然下得如此盲目。他知道平時厲擇良在厲氏是說一不二的性格,雖說表麵上談笑風生,見人都和和氣氣,骨子裏透出的個性卻是絕對不許人拂逆他的。

“我叫人去B城打聽下。”尹宵說。

“也好,未雨綢繆,這邊也準備下。”免得到時候工程拿不到錢。

楊望傑離開的時候,尹宵問:“你上次叫我查的沈寫意,就是我結婚的時候你帶來的那位小姐吧?”

“是啊。”

“你小子是吃著碗裏的,還望著鍋裏的?小妹要是有半點委屈,我要你好看!”尹宵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對他說。

楊望傑笑了,看來上次拜托這哥們兒去查沈寫意,倒將他和沈寫意的瓜葛一並查得清清楚楚。

“不敢,不敢。”楊望傑說。

“說真的,”尹宵隱去笑容,“那個女人惹不得。上次就是因為她,厲擇良才和輝滬銀行翻臉的。”

這件事業內皆知,明裏不說什麼,但是私下傳得很厲害。

“可是,”尹宵疑惑,“理論上厲擇良害得他們沈家家破人亡,她怎麼可能和厲擇良在一起?或者說,厲擇良怎麼會讓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

楊望傑笑了笑,沒說話。那是因為寫意她全都不記得了。

晚上,楊望傑陪尹笑眉出去吃大閘蟹,吃到一半,突然接到尹宵的電話:“望傑,大事不妙。”

“怎麼了?”

“破壞你和笑眉吃飯的心情了,情況有些棘手,你得回來一趟。”

楊望傑迅速地送了尹笑眉,回公司見到心事重重的尹宵。

尹宵轉過來看他,神情凝重。

“我剛剛從正源董事會那邊得到的內部消息,他們會在明天一早宣布撤回對厲氏的貸款。”

“啊!”楊望傑定在原地。

“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把我們之前的錢拿到。還有,你手頭上有厲氏的股票的話,全拋吧。”

“正源怎麼會突然……”

“這種時候小心駛得萬年船,估計正源也是這種心理。”尹宵說。

“上周要給,錢還沒到位吧,現下又不給,這翻臉也翻得忒快了。”害得他們這種小商小販也措手不及。

“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

“聽說正源給厲氏貸款,是沈寫意牽的線。”

“她怎麼會有那麼大的交情?”

“這就不知道了。”尹宵聳聳肩。

楊望傑這才想起來那次的事情,寫意為孟梨麗擋了一巴掌,他也在場。雖說他們投在裏麵的錢不是很多,但畢竟是兩人認定的第一桶金,也很緊張,於是商量著事情,忙著四處托人,楊望傑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湊合了一夜。

早上,楊望傑洗了把冷水臉,和尹宵下樓吃些早飯,沒想到在街角那家有名的餛飩店門口遇見寫意迎麵而來。她的精神很不好,施了些粉,也掩不住那副黑眼圈。

“寫意。”他叫她。

“是你啊。”寫意笑著打招呼。

“這是我的朋友尹宵。”楊望傑介紹。

寫意點頭,“我喝過尹先生的喜酒。”

辭別以後,尹宵看著她的背影,“人挺漂亮的,難怪勾得我們楊兄以前神魂顛倒的。”

“尹宵,我和她是普通朋友。”楊望傑笑了。

“她對你普通,你對她普不普通,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到此為止,到此為止啊,妹夫。”尹宵揶揄說。

朝另一邊走的寫意拐了個彎,過了馬路,下樓梯去坐地鐵。

她看見前麵有個個子高高的男子,背影很像厲擇良的樣子,她驀地一呆,兩秒鍾後卻傻傻地笑了笑,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每逢這種時刻,地鐵裏沉悶得像一個鐵罐子,就算你想轉個身,也要費極大的力氣。

他不是遭這種罪的命。所以,沒有人能想象要是有一天“厲氏”這兩個字一錢不值的時候,厲擇良如何自處?他那天專門從B城回來看她,還有他說的那些話。他從來沒對她說過什麼甜言蜜語,可就是昨天,他講了一次又一次,好像就怕沒有什麼機會再表達了一樣,甚至在那樣局促的情況下向她求婚。一點一點聯係起來,就是一副要訣別的樣子。

她沒有再找他,他也沒有。

也許他很忙,也許他原本就是想消失。

若是他能想起她來,沒有找不到的。

早晨高峰期的地鐵站,原本就很嘈雜,有人看報紙,有人打電話,有人拿著熱騰騰的早點一邊等車一邊往嘴裏塞。她知道厲擇良在家裏吃飯的時候,連話都極少說——從小被教養出來的習慣,早餐吃什麼、晚飯吃什麼,估計都是頭一天定好的菜譜。所以,這樣平民的生活,他一輩子也無法體會。地鐵來了,站台上的人們蜂擁而上,有人從她身後衝上來,撞到寫意的肩膀。她手一滑,將手機掉到地上,她急忙彎下腰去拾,卻不想人太多,誰隻是碰了她一下,她就一個踉蹌狼狽地朝前撲去。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有力的手拽住她,將她拉起來。

寫意回身定睛一看,居然是厲擇良。

“我本來想突然出現得更加有驚喜一點。”他站在流動的人群中,衝她淡淡笑。

“阿衍。”她微微一張嘴,叫出這兩個字。

“嗯,有沒有驚喜?”

“你……”寫意吸了口氣,問了句最想問的,“你怎麼在這裏?”

他卻避而不答,反倒開玩笑似的說:“沈小姐,好巧,我也是來坐地鐵的。”

這一天,氣溫驟降,可是他的笑臉就像冬日的暖陽,一掃天氣帶來的陰霾,可惜掃不去寫意和他身上的沉重。她知道,那是他一貫的強顏歡笑。他說完,走了幾步,拾起手機還給她。

鮮見他用這樣的態度說話,一時間寫意怔了怔,才問:“那邊的事情呢?”他怎麼可以將那邊的爛攤子扔下不管,如此氣定神閑地站在這裏?

說話間,第二班地鐵來了。

他問:“你不上車了嗎?”隨即不待她回答,就拉著她擠了上去。

其實,她不知道,他一早就出現在樓下,卻躊躇著不知道怎麼上去,於是等到她出門上班。他便跟著她坐了公交車,再過馬路,擠地鐵。他就那麼遠遠地看著她,靜靜地沉溺其中,不想受到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