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嬰兒做遊戲一點都不無聊(1 / 1)

如意七個多月的時候,我們搬去了常州,老陳新工作的地方。婆婆跟著一起去,說是看兒子,帶孫女,實則充當了一位盡心盡責又不要工資的保姆。每天的生活規律而單調—無非就是吃飯、陪玩、休息,交替運轉。

我雖不用外出坐班,卻有打不完的電話和寫不盡的文章,有時候覺得對老人家很過意不去。

“誰說我們很無聊?我們在很開心地做遊戲啊。”我婆婆說。

“掉下來”是她倆玩得最多的遊戲。如意對吃不太感興趣(可能是隨了我的緣故),很少有狼吞虎咽的時候。我婆婆就把勺子舉高,慢慢降下來,嘴裏念著“什麼東西這麼香啊,掉下來咯”,如意的視線就隨著勺子由上至下,最後對著眼前的輔食,一口吃下。

兩個人發生身體接觸,或者差一點就要碰到,是一種非常有效的建立聯結的方式。同時也是對高度感的一種訓練,多練幾次,她就有了高低的概念。

她倆常玩“躲貓貓”的遊戲,我寫作累了,也會加入。一個人把她豎抱著,這就意味著她的頭總是靠在其中一邊肩膀上,另一個人站在後麵和如意麵對麵,故意詢問:“如意呢?如意在哪裏?”她就會很靈活地轉頭,兩個肩膀換著靠。

我後來在很多書上看到,這是典型的關於聯結的遊戲—你現在能看到我—現在你看不到我了—我出來了,你又能看到我了—分別對應了聯結和斷裂,存在和缺失之間的微妙平衡。孩子象征性地失去了聯結,又很快能夠再次獲得。

知道這個原理後,午睡後我們躺在床上,隨手拿塊毛巾輕輕蓋在如意臉上,再掀開。

“咦,不見了”“呀,我又來了”。如意覺得新奇得不行。

隻是,沒過多久,她就能自己扯掉毛巾,還自己一個真實的世界了。長大,真是一瞬間的事。

她們也常玩“遠了近了”的遊戲。如意坐在地上或是餐車上,我婆婆手上捧著剛剛收下來的幹淨衣服,一邊小碎步衝向她,嘴裏念著“我來了我來了”,一邊把衣服放在沙發上;再往後退回陽台收拾,一邊念叨“走遠了走遠了,我走了”。如意一開始很迷茫,沒什麼表情,玩過幾次後,便露出了心領神會的樣子。而這種簡單的遊戲,對於婆婆來說,不僅是在訓練如意對於“距離”的認知,她也順便完成了家務。

“鏡子遊戲”是玩得最多的遊戲,隨時隨地可以玩,尤其是推車出去散步的時候。她咿咿呀呀叫,我們也叫;她咯咯咯笑,我們也笑;有時候,她剛開始有要大叫的前奏,我們先呀呀呀叫起來,叫得比她還響,她盯著我們誇張的麵部愣了一會兒,扭頭自己安靜地玩了起來。

這不是我自創的遊戲,但凡帶嬰兒去體檢,醫生都會有這項建議。在嬰兒能用手抓東西之前,她已經緊緊抓住了養育人的心。

誇張的表情、滑稽的語調,是我們為這個剛來到世界的小嬰兒所做的人間展示。而這種誇張和滑稽並非局限在某個年齡階段。

《請回答1988》裏我最喜歡德善和狗煥爸爸金社長見麵打招呼的場景—

“哎呀成社長。”“哎呀金社長。”“見到你真高興。”“謝謝你能配合我。”

再配合著兩人的手腳並用,旁觀者無不搖頭,似乎在說“真受不了,這兩個神經病”。

無獨有偶,《遊戲力》的作者勞倫斯·科恩也說過一個他和侄女的見麵儀式—

“我跟她說‘嗨’,她故意不理我,我就會用放鬆和開心的語調繼續說,通常說到第四十七個‘嗨’時,她的兄弟姐妹都會圍過來看熱鬧,每個人都咯咯笑著。然後我們一同嘲笑這個冗長的過程,大家也都過得很愉快。”

一度,我覺得和小孩玩的這些遊戲簡直無聊透頂。

如意還在我肚子裏時,我就為“多久才能跟她平等對話”深感焦慮。平等,在我看來就是能聊聊看完電影的感受,能一起吟詩作對喝威士忌。做遊戲,多浪費時間啊。我們早已失去了遊戲的能力,也都覺得對方熱衷的事太無聊太奇怪—等她再大一些,說不定就會覺得整個下午我都在和人聊天實在是太無趣了。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領悟了似的,當我把自己調到和她一樣的頻道,相處就不再顯得那麼無聊了。而這個道理,又何止和女兒的相處。

這也是老人們不厭其煩地和如意玩這些遊戲的原因,他們願意放低身段,不介意自己瘋瘋癲癲。用科恩的話說,孩子的養育人是個大蓄水池,池子裏有孩子需要的照顧、撫慰。而這種看似簡單、無聊又傻乎乎的遊戲,能夠為水池蓄水,孩子可以從中獲取想要的,把自己的那個杯子裝滿。

而對於如意的父母,我和老陳來說,知道他們的孩子是由自己信任的、愛自己的人來照顧,這種安慰是無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