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文

印象中我最初吃到粽子好像是在娭毑家裏,可能才三、四歲吧。至今一想到粽子,眼前就會現出一片幽深的青碧,那是娭毑家後院的山上望不盡的竹林的顏色。我老喜歡一個人跑到後院,坐在門檻上看山,看山上深綠淺綠的竹竿竹葉。山上常常有風來,吹一陣歇一陣,那竹林就會簌簌簌簌地響,長一陣短一陣,整個山上也碧海般有些起伏波動,再又歸複了平靜。娭毑說竹林子裏有老虎,沒事不要一個人跑進去。我不懂得竹林子裏的秘密,我隻是傻傻地看,傻傻地聽,我隻是喜歡竹林子的氣味,清清的,帶著露水的涼。尤其在夏天,不論前麵院子裏有多大的太陽,烤得人出了油,你隻要躲到後院,站在竹林子邊,深深地一吸,連心肺都是涼浸浸的,那些剛才還在往外冒的汗,一下子就收住了。四周靜悄悄的,隻有竹子和竹子的呼吸,那清清涼涼的甜,我一直覺得就是粽子的味兒。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午,太陽很大,我和幾個孩子在院子裏玩,在坪裏我們用石頭劃出幾個相連的方格,玩“踢房子”。可我老也不能把那一串算珠子踢進房子裏,總是一踢就踢到房子外邊去了,要不就踢不過線,還在原來的房子裏打轉轉。來來回回我總輸,隻好翹起嘴看大孩子們玩,他們一格一格地跳,老也不“死”,真叫人生氣,正想著要找碴搗亂呢,娭毑出來了,站在門邊上衝我招了招手,也不說話。每當這時候,一定是她有好東西要給我,多半是吃的。我眼眨眉毛動,不聲不響溜了進去。

“娭毑,有什麼吃的?”

“來,莫做聲。”娭毑牽著我走到廚房,她的神色像藏了一個寶。

“你看。”娭毑掀起了大鍋上的木頭蓋子,一股糯米的甜香和著草木的清香撲麵而來,可我看不見鍋裏的東西。

“那是什麼?”我好奇得不得了。

“是粽子,吃啵?”娭毑用筷子在鍋裏挑起一串她說的粽子,捏住兩個,把它從繩子裏脫下來,她從旁邊碗櫃裏拿出一個飯碗,很麻利地把冒著熱氣的青碧可愛的粽子皮剝了,放在碗裏,我已經等不及了,伸手就要去抓。

“等等,要放糖呢。”娭毑打開我的手,從裝糖的陶瓷罐裏舀了兩勺糖,灑了上去,又插上一雙筷子,這才端給我。

“快點吃,等他們曉得了,明天就沒有粽子吃了。”娭毑俯下身來,低低地說。

“為什麼明天要吃粽子?”

“明天是端陽呢。”

“哦。”我好像明白了。

“那端陽是什麼?”我還是很迷糊。

“端陽就是五月初五,要吃粽子的。”娭毑邊說邊看著門口,生怕我囉哩囉嗦“引狼入室”。

可她不知道,我有我的好去處呢。我端著粽子躲到後院,這是我一個人的天地了。仔細瞧瞧碗裏的粽子,像個用糯米粘成的錐子,麵上看得清米粒的細長橢圓的形狀,那麼熨貼地緊緊擠在一起,淡淡的黃色,晶瑩地泛著光,上麵披了層銀白的砂糖,雪似的耀眼。我看了又看,這麼好看的東西要怎麼吃才好呢?輕輕地,我在粽子的尖頭咬了一口,嗯,再咬一口,再咬一口,咦呀!滿嘴的糯軟香甜哩。再看看山上的竹子,忽然想,會不會是旻鎔用竹葉子包出來的?那麼香,肯定是的嘍!我端著碗推門就朝裏麵喊了起來:

“娭毑!娭毑!”

娭毑急急忙忙地跑來了,後麵也跟來了一串尾巴,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碗裏的小半截沒來得及消滅的粽子徹底暴露了我的秘密。那一串小尾巴不依不饒,個個嚷著要吃!要吃!我已經忘了向娭毑求證我的大膽猜測,隻記得後來,他們每個小家夥都捧起一個飯碗,像我一樣躲在後院裏,就著滿山滿眼的青青翠竹吃粽子,而我還很牛氣地告訴他們:“知道啵?粽子是娭毑用竹葉子包出來的哦。”沒有人反對,大家隻顧著粽子。

直到後來我長大了,親眼看到媽媽泡在大木盆裏的箬葉,才知道粽子原來是用箬葉包的。本來嘛,娭毑家後院的竹葉那麼小,怎麼能包粽子呢?小時候自以為是還以訛傳訛,騙人不淺哪。從我第一次參與包粽子起,我記得每到端午節前一天,爸爸就會從菜場買來四五斤箬葉,還有一把棕葉。媽媽把它們泡在大木盆裏,然後一片一片洗幹淨,如此洗過三遍還沒完,最後再澆上一壺開水,燙一燙葉子。媽媽說燙過的葉子會比較柔韌些。這還隻是第一步,準備好了包粽子的葉子,還要準備紮粽子的繩子。一般的粗白棉線也可以,隻要結實。隻是最地道的做法是把洗好的棕葉先去掉堅硬的粗筋,再撕成窄窄的一條條的細帶子,然後放在火上稍稍烘一下,等到那一條條的棕葉帶子開始變軟,卷縮了,就好了。這樣經過烘烤後,棕葉帶子會很有韌勁,經得住拉扯。最後就是準備糯米了,首先把糯米淘洗幹淨,倒掉大多的水,隻在盆底留下少量的水。這時,盆子裏的糯米經過幾遍淘洗已經潤濕了,可以一點點加些堿進去,邊加邊攪拌均勻,等到白色的米粒變成淡淡的黃色就可以了。加堿其實很重要,一來可以讓糯米更容易熟透;二來加了堿的糯米,別有一股清香,而且堿的涼性可以敗火清暑;三來夏天存放多日也不容易變餿。這麼著讓糯米慢慢發上三四十分鍾,就可以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