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稼句/文
古人以五月為忌月,也稱毒月或惡月,有種種禁忌。白居易詩就有“仲夏齋戒月,三旬斷腥膻”之詠,《荊楚歲時記》記“多禁忌曝床薦席及蓋屋”,至於北京風俗,《帝京歲時紀勝》則記道:“京俗五月不遷居,不糊窗槅,名之惡五月;以艾葉貼窗牖,謂之解厄;五月多不剃頭,恐妨舅氏。”蘇州地方也不例外,但蘇州人忌諱“毒”字、“惡”字,反將五月稱為“善月”。百事多禁忌,不遷居,不婚嫁,不造屋。就在五月到來之前,城內外的和尚、道士們紛紛刷印疏文,送到與寺庵觀堂有關係的人家,讓他們填寫姓名,到了五月初一那天在庭中焚化,俗稱“修善月齋”,其實是並不修齋的。
正由於五月是毒月、惡月,故端午節的風俗活動,很多就是為了辟邪,以作平安健康的追求。這可以舉幾個例子。
一是係“長命縷”,也稱為“續命縷”、“長壽線”,蘇州人家將五色彩絲係於小孩臂上,男孩係左臂,女孩係右臂,相傳可以“辟兵厭鬼”,令人不生瘟疫。袁學瀾《詠長命縷》詠道:“風擘龍拿五色絲,彤帷寶命續純熙。回文巧織長生字,絕勝黃金纏臂時。”蘇州人家還將這五彩絲線纏結在經筒或符袋上,饋贈親友鄰居,作為別具意義的節物。
二是貼符紙,蘇州家家戶戶在門首和廳堂上貼紅印的符紙,以鎮邪惡辟疫癘。一般在五月初一貼上,至六月初一焚去,故端午前後的大街小巷裏,無論是高門巨宅,還是小戶淺屋,一片紅映映,也是一道燦爛的景觀。符紙以道觀刷印的為多,且標榜天師張道陵,故稱為“天師符”,符上的塗畫,是誰也不識的“天書”,吳曼雲《江鄉節物詞》就詠道:“研將朱墨任鴉塗,春蚓秋蛇認得無。但乞人施五鬥米,全家飽食仗靈符。”這天師符是道士送上門的,受符人家都要酬以錢米,稱為“符金”,作為道觀的一筆收入。和尚們當然也不甘寂寞,不能讓這“商機”讓道士獨占去了,也以紅黃白紙畫墨神符,分送人家,既已受符,事後也必然去寺院拈香,答以錢文。有的人家並不相信張天師,對和尚的糾纏也頗討厭,坊間畫鋪就針對這一市場空缺,供應五色桃印彩符,畫上是薑太公、財神、聚寶盆、搖錢樹之類,生意也是不薄的。
三是懸鍾馗像,這一風俗,各地大同小異,惟蘇州例掛於廳堂上,並且都裝裱成軸,五月初一取出掛上,至六月初一收下,待明年再掛。明清時,蘇州木刻版畫名聞遐邇,以描畫細膩、色彩絢麗著稱,不但在蘇城內外發賣,還遠銷南北,這可以看作蘇州畫鋪對各地端午風俗活動的特殊貢獻。蘇州人家除懸掛鍾馗像之外,也有懸掛關帝像的,兩側則懸掛雷部神將畫軸,所謂“神像鎮宅”,就風俗意義上來說,都屬於以祛邪魅。
四是“蒲劍艾旗”,蒲即是菖蒲,艾本指艾蒿,然而《本草綱目》也稱菖蒲為“水劍艾”,吳地菖蒲遍生,“蒲劍艾旗”或是一物。《吳郡歲華紀麗》記道:“吳俗,端午截蒲為劍,割艾作旗,副以桃梗、蒜頭,懸床戶間,雲以禳毒卻鬼。”袁學瀾於“蒲劍”、“艾旗”都有一詩詠之,《蒲劍》雲:“翠剡叢生傍遠汀,葉抽水麵晃青萍。延平倘逐蛟龍臥,射鬥芒寒避鬼星。”《艾旗》雲:“片綠搖楣額,旗舒艾葉長。衙排鍾進士,髻插杜蘭香。采徑除餘疾,招堂祓不祥。迎春前度載,青影共悠揚。”將菖蒲葉懸於門上,此風至今猶存,無論古巷民居,還是新村公寓,端午那天都將菖蒲葉幾枝用紅紙或紅綢紮成一束,係於門楣上,紅綠相映,可說是過端午節的妝點。
五是“釵符健人”,即古代“艾人”遺風,《唐宋遺記》記道:“江淮南北,五日釵頭彩勝之製,備極奇巧。凡以繒綃剪製艾葉,或攢繡人物、禽鳥、蟲魚、百獸之形,八寶群花之屬,縐紗蜘蛛,綺縠鳳麟,繭虎絨蛇,排草蜥蜴,螳螂蟬蠍,胡蘆瓜果,色色逼真。加以幡幢寶蓋、繡球繁瓔、鍾鈴百狀,或貫為串,名曰豆娘。”此風明清時猶盛,實在蘇州民間工藝之一種,含草藝、布藝、金銀藝諸品,大都由婦人製作。《吳郡歲華紀勝》記道:“閨人剪彩為釵符,雜綴蟲豸五毒之物,用銅絲金箔紐製成串,加以蒜粽之類,以供插鬢及互相獻齎,名曰健人,即古之艾人也。富家巨室或鏤造金銀為之,玲瓏成串,簪於髻鬟。”也有人家將菖蒲葉縛紮一人形,懸於門戶之上,以為辟邪。
六是飲雄黃酒,雄黃也稱雞冠石,中醫用作解毒殺蟲藥,以雄黃屑末及菖蒲根浸酒,稱為雄黃酒。端午那天,蘇州人家必飲雄黃酒,並且將多餘下來的酒,塗成小孩的額頭、胸口中、手心,而在額頭上往往蘸寫一個“王”字。再將多餘的酒灑在牆壁角落,說是可以祛辟毒蟲。蔡雲《吳歈》詠道:“稱錘粽子滿盤堆,好侑雄黃入酒杯。餘瀝尚堪祛五毒,亂塗兒額噀牆隈”吳曼雲《江鄉節物詞》也詠道:“細切蒲菹勸舉觴,不須九齡認靈菖。嬌兒怯試燒春味,一抹妝成半額黃。”在江南流傳廣泛的《白蛇傳》故事,就說白素貞本是白蛇,修煉千年成精,在西湖遇見許仙,攜歸蘇州,結為夫婦,端午那天,白素貞裝病入房中回避,許仙誤以為得了風寒,勸她服雄黃酒,白素貞酒後便顯出了白蛇的原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