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無情局(3 / 3)

過了良久,依塵使出渾身的力氣掙脫了音琪的手,站起身來:“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她,我要去找她!”

“你……”音琪有苦難言,無力地蹲在那裏。

依塵打開房門的時候,突然一道黑壓壓的電棒砸在他的頭上。視線突然間被染紅了,他倒退了好幾步倒在地上。接著,從門口衝進來好幾個臉色很冷酷的人。音琪認得那是她的保鏢,他們手裏揮舞著電棒,電棒舉得高高的,瞬間就要從半空中落下。

音琪連忙撲上去,用後背擋住那些電棒。那重重的錘子落在她的腰上背上,在那麼一瞬間,她感到所有的內髒都要從前胸破裂而出。

“住手!”一聲緊張而銳利的聲音傳了過來,所有的保鏢馬上停手了,整齊地站在音琪和依塵兩旁。音琪忍不住疼痛,吐出了一口血,但依稀認得這命令的聲音是她的父親杜億。

杜億顫巍巍地走了進來,用命令的口吻對著這群保鏢說:“把小姐帶走!”

“不要過來!”這一瞬間,所有的保鏢又都怔住不動了。音琪忍著痛,蹲坐起來,隻見她手持一柄刺刀,把刀尖抵在喉嚨上,用淩冽的目光盯著她父親的眼睛,“爸爸,我求你放了他!”

“音琪,你……”杜億滿臉詫異,還帶有很深重的羞憤,顫抖地指著躺在地上的依塵,“你真的和他……”

杜億從羞憤轉為無奈和失落,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爸爸,沒有他,我活不下!”音琪堅決地公然反抗了他的父親,“原諒女兒的不孝!”

“音琪,你要是跟了他,你就真的別再回來了!”杜億的口氣鬆軟得無法再強硬起來。他現在才看明白音琪愛上葉依塵的勇氣是無人可以抗拒得了的。

“我知道,謝謝爸爸成全!”她的聲音裏依然保存著輕微的高傲,再把依塵扶起來,用堅定的語調告訴他,“依塵,我們走!”

音琪一手擦著依塵滿麵的血,一手攙扶著他一步步地經過她父親身側,一步步地走出這個房間,走出這棟別墅,這是一條血淋淋的路,他們兩人的血掉滿了一地。別墅外是蒼茫的一片市郊。

他們不知道該在哪裏落腳,隻好一步步地往長江岸上走。熹微的月光是他們最好的指路燈。這時候,黑壓壓的天空裏,電閃雷鳴,到處都是瓢潑的大雨。這是夏末的大雨,宣告著秋季的來臨。

雨水模糊中,他們來到了長江岸邊那棟破敗的被廢棄的柴房裏。那是依塵曾經待過多年的地方。長江水的波光混合著月的閃光透過雨點散落在柴房裏,那光芒如同掉了線的珠簾一般,透過破碎的窗紙,好像是碎裂的星星。

他們的身上臉上都濕透了,血水和雨水混成一片。屋外的電閃雷鳴,和依塵的腦漿裏風起雲湧般翻騰的波浪呼應著。他現在就像是發狂的猛獸,把音琪推倒在地,然後用指甲拚命地撕扯著原本破爛不堪的窗紙,用帶血的拳頭砸著每一塊久置的木柴。

“依塵……依塵,你怎麼了!”音琪感到的腰和背被截斷了,那是離斷的,撕扯一般的劇痛,她喊著他的名字,可他什麼都聽不到。她隻好苦撐著身體站起來抱住發瘋了的他。依塵頭痛得快要炸裂一般,不停地掙紮,用堅硬的肘臂撞擊著音琪的肋骨。音琪隻感整個身體如同火山爆發,整個大地都在震顫,整間屋子就快要坍塌了……

一種叫作痛的物質,堆積成龍卷風,折斷了她的骨頭,抽光了她的血液,攪亂了她的皮膚,整個世界被折皺成一團風雨飄搖過後的廢墟……

這個風雨飄搖的夜雨震顫著每一塊玻璃,每一扇窗。星痕睡意全無,他正在仔細閱讀著音琪晚上給他寄來的郵件。這是一封遲來的郵件,他仔仔細細地閱讀著每一行字。他沒有點燈,隻是秘密地閱讀。他感覺越看越憤怒,越看心情越低落——這是一份天獨遞給音琪的文件,上麵全是眼前這個月忻的秘密。突然之間,他感到房門悄悄地打開了,於是他躺下去,把郵件扭爛,藏進被窩裏。

他緊張地呼吸,感到有一個人邁著極其輕微的步伐,這樣的感覺用耳朵是聽不出來的,隻能用心。他明顯感覺得到那個人的心也是忐忑不安的,盡管風雨聲不停地掩蓋著這樣的不安。接著,他感到有一隻柔和的手撫摸著自己的麵頰,他明明知道這是月忻的手,但還是無法壓抑自己,連忙握緊了這隻手起身,點亮床頭燈,冷不防地發現月忻滿臉的淚痕。

“月忻,怎麼還不睡啊?你哭了!”星痕有點緊張地看著坐在床沿的月忻,但他不敢伸手過去給她拭眼淚,鬆開了她的手

“星痕,你的眼睛不也很紅麼?”月忻收回了手,遏止了哭腔,勉力讓自己感覺舒服一點,“我知道你也一定沒有睡!”

“你想要怎麼樣?”星痕明顯換了一種口吻,失卻了那種關切。隻因那封郵件,他再也無法迫使自己維持那種溫柔了。

月忻明顯感到他的口氣變了,但還不明白原因,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怎樣一個處境,隻是茫然地回答:“我被雷雨天氣吵醒了,現在隻想陪陪你!”

也不知是怎麼的,她越說話,心理越是難以自控的緊張。她看得出來,星痕那雙紅通通的眼裏沒有了溫柔,隻剩下猜疑和忿恨。

突然間,星痕抓緊了她的胳膊,把她放到自己的正前方,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問道:“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月忻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嚇得愣住了。她原本計劃是要殺了他的,可是現在計劃全被打亂了。她用兩手撐開了他的手,衝出了房間。星痕索性跟了上來,想把她拉住了,隻是她跑得更快,連忙躲進自己的房間裏上了鎖。她背靠著這扇門,感覺門現在也隻有門才能給她安全感。

“月忻,你回答我的問題!”星痕重重地敲著她的門,但又感覺自己問得實在有點多餘了,因為他不過是在重新確認一次早已暴露無遺的答案而已。

“星痕,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也不要再來靠近我,我怕我會控製不了自己的!”月忻痛心地透著這扇門喊了出去。

“那你好好休息!”星痕最終還是學會放棄了,不論是多麼天大的打擊,他都可以忍。隱忍,是他生存的方式。他走到窗台上,看著這漫天密布的雨簾,思念著那個死去的於月忻……

風雨過後,天幕終於再現光明。音琪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一如她不知昨夜如何閉上眼睛一般。她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個溫暖的懷裏,抬眼看到是依塵。他正滿眼緊張地看著自己,這樣帶著緊張的眼神正是她一直期待的。她興奮地想動動身體,可是後背的疼痛沿著脊背上升到頭腦,她整個臉龐不由得扭曲了。

“不要動,你傷得很重!”依塵的話語第一次充滿了關心。

“可是你昨天……你傷得比我還重!”音琪心裏湧過一絲感動,足以蓋過所有的疼痛,“你昨晚的樣子真的好可怕啊!”

“音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傷害了你!”依塵把她的頭緊緊地往自己的懷裏放,話語裏全是深深的自責和懺悔,“我對不起你……我……”

“不要再說了,我知道的!”音琪抬起塞在他懷裏的手蓋住了他的唇,他的意思她都讀得明白了,她現在不需要他這麼認真地對自己道歉,隻想多待在他懷裏一會兒。

“我得馬上給你買些傷藥!”

“你有錢麼?”

“沒有!”

“把我身上這些價格不菲的項鏈首飾都當了吧,夠咱們兩花一陣子了!”

於是,他開始為她解開這些纏繞手腕脖子的首飾。當他觸到她脖子上那道帶著血跡的傷口的時候,心裏湧起全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他很仔細地觸摸著那道傷痕,不由得問她:“很疼麼?”

“我都快疼死了!”音琪第一次感到那麼開心,仿佛心底的枷鎖統統被打開了,但被他這樣溫柔款款地觸摸著,還是有點羞紅了臉,“我們還不快走!”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城裏黑市裏當掉這些首飾換了不少錢,他們一起療傷,一起生活,完全忘記了身上的傷。這幾天,音琪換了一個人似的,她感到自己堅持不懈的愛終於有了回報。依塵就像仆人一般照顧她,可她對他一點兒要求都沒有,任憑他安排一切。直到一個黃昏,他們兩人相依在長江岸上看夕陽。

“依塵,你讓我變得一無所有,沒有了女孩家的名節,沒有了那種富家女的高尚生活,也沒有了……”一說到這裏,音琪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也沒有了最愛我的爸爸!”

“音琪,事到如今,我明白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完!”依塵聽著她的述說,也知道她都是因為他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內心的歉疚又開始煎熬著這顆一直在佯裝堅強卻十分脆弱的心。

“那從現在開始,我已經拋棄一切來愛你了!”音琪舒心地把整個身體貼在他的胸前,好像是躺在蜜罐裏,甜滋滋的,一種愛的暖風撫慰著自己那顆滄桑的心。她輕輕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略帶嬌羞地問他:“依塵,現在的我好看麼?”

“你一直都很好看!”依塵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肩膀。

“依塵,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養我一輩子哦!我是個大小姐,很難侍候的!”她依稀記得自己也和星痕說過同樣的話,她心裏清楚自己對愛人的要求很高。她知道是一個充滿恨的女人,要求很多的愛。她用手指撬開他的嘴唇:“依塵,你怎麼不說話啊!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承諾麼?”

“我……我……”依塵感到自己有苦難言,而且十分緊張。

“依塵,你怎麼了?”音琪縮緊了下巴,用一種期待的眼神凝視著他的眼睛看,期待他對自己的甜言蜜語,“你不知道女生都是要你們男生來哄的麼?”

“我……”依塵索性把她稍微推開了一段距離,但兩隻手還緊緊抓著她的胳膊,“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依塵,你一個大男人,怎麼現在說話婆婆媽媽的?女生就喜歡男生大膽主動一點對自己!”音琪撅著嘴巴,把手掌搭在他的手背,她心裏清楚依塵正在焦急地措辭,想用一種更合理的言語來對她表白。她等待著,想象著他會說出怎樣的話。

“我想我們是不可能的!”依塵別過頭看著那一汪江水,胸口隱隱作痛。

“為什麼呀?”音琪以為他會說出多動聽的話,有點不高興了,“我們經曆了那麼多的波折,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你不會還要說你還愛著月忻月辰吧!”

“不是這個!”依塵回過頭來看她,咬緊了嘴唇,明顯不知該從何開口。

“那是什麼啊?還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我們在一起呢?”音琪歪著腦袋,斜著眼睛看他。

“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要急於置我於死地嗎?”依塵盡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杜鷹就是你爸爸派來殺我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你毀了我的婚禮還有名節,要是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音琪想到這一層,心裏還是有點發緊,“你是怕我父親會天涯海角地追著我們,阻止我們在一起麼?我們生死與共,還有什麼好怕的!”

“不是這個原因!”依塵不由得捏緊了她的胳膊,手一直在顫抖。

“那是什麼呀!你別吞吞吐吐的,煩死人了!”音琪感到手臂被他抓得有點疼,不由得把腰彎了下去,“有什麼話就快說啊!”

“我說了!”依塵皺緊了眉頭,注視著她的眉眼,一字一頓地說:“因為你爸爸就是雇傭忍宗滅我葉家滿門的真凶!”

“什麼!”音琪霍地站起身來,渾身的汗毛直立,所有的幸福感煙消雲散。

依塵也站起身來,和她焦灼的眼睛對視著:“對!你沒聽錯。當年是你爸爸雇傭忍宗的天孤來滅我一家滿門的,所以他也不能讓我活著!”

“你胡說!”音琪還不能相信他說的話,“我記得一年前在音隱村的時候,是諒藍親口承認她才是幕後真凶,現在又怎麼變成我爸爸了!葉依塵,你是不是嫌棄我,不想要我,才故意跟我編的這種謊言!”

音琪捏緊了拳頭,渾身都在震顫,眼睛一直在依塵的渾身上下打轉。

“諒藍不過是想把所有的罪名獨攬一身,讓我們兩人不要再自相殘殺!”依塵爭論的時候,語氣堅定無比,“當年天孤要我遁入天網,跟隨杜鷹,就是為了查出你爸爸!這些年來,我已經查到了很多證據。況且諒藍無權無勢,是不可能和忍宗合作的。你爸爸要滅我葉家滿門,其實是為了保護杜鷹,因為他是你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隻聽“啪”的一聲巨響,依塵感到自己的整個腦門都在轟鳴。音琪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摔在他臉上,她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即便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還要接受這樣殘酷的攻擊,她歇斯底裏地朝他怒吼:“葉依塵,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不信!”

“我們兩人注定一生仇恨,我們注定是敵人,不是戀人。這是諒藍給我們的命運!”依塵直直地站在她麵前,音調變得很凝重,“音琪,請你放棄我吧!我是不可能和仇人的女兒在一起的!我必須對你誠實!”

音琪絕望地搖著頭,渾身的血液不停地燃燒,那是一種極度深沉的恨,快要蒸幹的恨。她一度以為自己就要走進無憂無慮的天堂裏,沒想到下一秒卻是地獄。她感到大地裂開了一條深深縫隙,她就陷在那個縫裏,不停地往下墜落,藍天離她越來越遠。這種墜落的感受隻讓她想到自己將要跌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她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劇烈地咳血,隻感渾身血淋淋的,眼睛血糊糊的,傾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