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在上午會診時胡子已成為“情況不好”的病人,躺在床上眼睛都睜不開,臉色難看極了。胡子說胃難受,醫生說已加上了治胃的藥。後來住院時間長了才知道,醫生說的“不好”是生命垂危的意思。
腦炎的征兆
藥起了作用,晚上胡子已能喝一點兒粥,大家這時似乎已忘了吐血的問題,我也糊裏糊塗地感覺問題已經解決了。
第二天醫生來找我,說胡子沒什麼問題了,檢查結果吐血是由於肺部靜脈曲張血管破裂造成的,我們也因此轉到了呼吸科的普通病房。我雇了一名護工,這樣可以有人跟我輪換著看護胡子,看胡子跟病房裏兩個年齡相當的病友相處得很好,我的心也放下了多半。
因為有護工的分擔,第二天上午我去園裏看了看孩子的狀態,那時感覺醫院和幼兒園就像兩個世界,一個是地獄,一個是天堂。
下午回到醫院,胡子拉起我的手來到後院,在一棵樹下,他眼睛直瞪瞪地看著我,卻不說話。我發現他眼睛發紅,而且有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我還從來沒見過胡子流淚,以為他病了之後變得多愁善感,我回去一個晚上,他就成這樣了,到醫院才覺得老婆更親,我笑著幫他擦掉眼淚。
胡子又向小公園的別處走,手一直緊緊地拉著我,我覺得有點兒不對了,找到一個凳子一起坐下。胡子對著我開始說話,說了幾次,都是隻說前半句就愣在那裏,忘了後半句,看到他的淚水又從眼中溢出,我的心“忽”地一下,感到事情不妙。追問他,他還是隻說半句話。
當時的那種感受也許有人感受過,就是把親人留在一個地方,自己離開,再見到時不知道他遭受了什麼折磨,已變得不成樣子,在過去的時間裏他承受了巨大折磨而你卻不在身邊,一切無法補救。你看到的結果,是已被折磨壞了的他,我無法用語言描述那種恐懼和痛苦,那是一種不能再痛苦的痛苦。
胡子幹脆不說話了,起來拉著我朝病房走,來到呼吸科,進了走廊,卻見他越過自己的房間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一臉的茫然。我看到他這個樣子比看到他吐血感覺更加害怕,護工告訴我,他從早晨就是這樣,而且脾氣特別大,還說他起了一身的紅疹子,我的第一反應是藥物過敏,接著想到的是那討厭的鉀水。
以前我最懼怕的是找人去溝通,到一個陌生地方去敲陌生的門,然後進去麵對冷漠的麵孔,這一次我似乎一下變得特別能闖,而且我知道胡子的命就在我手中,就是要盡所有力量去挽救胡子。
安頓好胡子,我立刻去找胡子的主治醫生肖醫生,非常湊巧,我們之前認識,他是芭學園孩子的家長。
聽我說了情況,肖醫生立刻跑過來看胡子,問了幾個問題,胡子都答不上來。肖醫生急急地出去,不一會兒帶著幾個醫生返回來。簡單問診後,醫生要我們馬上做頭部核磁共振,神經科醫生看了看結果,也沒說出什麼名堂。到了晚上,醫生給胡子用了抗過敏的藥。
第二天一早我等在辦公室門口,肖醫生一來我馬上對他說,胡子發了一夜燒,而且出門找不到衛生間,從衛生間回來又不肯進自己的病房。醫生聽了,反而讓我開導胡子,說是不是心理壓力太大了。我清楚,這個樣子一定不是由心理壓力大造成的,於是要求再檢查一下。
上午我們被要求去做腦電圖,這時胡子已經不能走路,連輪椅都坐不了,坐在椅子上身體總軟軟地向下溜,看他的眼睛,好像他的神魂已經不在身體裏。他根本無法等到檢查做完,我們要不斷將他溜下去的身體抱回去。
拯救小分隊
回到病房時,我們在門口遇見了員工李玲和芭學園的家長軼凡爸、軼凡媽等許多人,大家看到胡子的樣子也都嚇壞了。
回到病房,我們又被通知要做腰椎穿刺。檢查時我擔心地躲在外麵,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這時我反複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傷心,因為那樣我會崩潰,被情緒主導,我就會病倒,如果我病了,胡子的境況將無法想象,我想我再也不能離開胡子了。
做完穿刺後要求平躺6小時,胡子無法理解我們的做法,反抗得很厲害。為了能在床上躺6小時,我和幾個家長、朋友幾乎是在與胡子激戰,他力氣大得連我們都按不住,就像有另外一個靈魂進入了他的身體。我身上有幾處被胡子咬傷、抓傷,半個身子都是青紫的,可憐自己的情緒剛剛生起一個頭,就被我屏蔽掉了。家長們看到我被抓成那樣,都很生胡子的氣,我自己則堅決關閉一切憐憫和感受。
6月22日,芭學園的家長玥玥爸為我們聯係了一個從德國回來的呼吸科專家。這位主任來看胡子,喚著他的名字,並指著一旁的我問“這是誰”。胡子兩眼渾濁,根本不能回答。主任說會從別的醫院請醫生來會診,並讓我們再等一下腦脊液的檢查結果。
此時我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內心平靜,急隻能急壞自己,如果我病倒了,那誰來做這些事情。我意識到,胡子兩次出現大的意外,都是我不在的時候,所以我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而且再也不離開胡子。
玥玥爸打來電話說自己要出差,讓我下午去找那位主任。在辦公室,主任告訴我:“神內的醫生認為可能是病毒性腦炎。腦炎這東西變化太快,所以確診後必須馬上治療。一位地壇醫院的醫生正在趕來。”我盡力讓自己平靜地等待,不斷做深呼吸讓心髒不要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