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穿越而回的胡子(1 / 3)

胡子與李躍兒

陳蓉拍攝於2021年

病房裏的“戲班子”

在沒得腦炎前,醫生分析胡子的吐血可能跟吸煙有關,並且說“現在吸一個倒一個”,胡子旁邊就躺著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整個呼吸科的病人幾乎都有吸煙的習慣。胡子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吸煙了,當時我感謝蒼天,成功給了他一個教訓。

可得了腦炎後,本性戰勝了教訓,胡子開始不斷要煙,如果我試圖勸阻,他就會樣子痛苦地發脾氣。胡子的理性和自律已不足以配合治療,但靠我的外力控製,又會使他處在不良情緒中,我便跑去跟醫生商量,最終醫生同意每天給他吸一點兒。

胡子不停地起床,賊溜溜地去衛生間,可笑的是他就像在演一個新手間諜,觀眾一目了然,他自己還非常得意。

這時主治醫生來找我,建議胡子轉到神經內科。我有些猶豫,因為一直沒查出血管破裂的具體原因,怕因此耽誤肺的治療。但看到胡子癡呆的狀態,待在呼吸科顯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我最後還是簽了字。

27日上午,我和護工用輪椅推著胡子去神經內科,他嘴裏叼著一支沒點燃的煙,像受傷的巴頓將軍一樣,腰杆筆直,一副要指揮諾曼底登陸戰役的樣子。主治醫生回過頭來看他,笑著說:“胡子真酷!”

在神經內科,我們被安排在緊靠門的一個房間。安頓好胡子,囑托過護工,我馬上跑到辦公室看兩個科室醫生的交接,我不斷強調肺炎的治療,主治醫生非常親切,說這裏的醫生也是內行,如果有問題,呼吸科也會過來會診。聽了他的話,我心裏有了少許安慰。

主任帶著主治醫師一起給我講,說雖然腦部核磁共振沒看出什麼,但症狀就是病毒性腦炎,治療方案是沒錯的,他會繼續治,會再加一些神經營養藥,這樣輸液十幾天後,就該進入恢複期了。醫生叮囑,病毒性腦炎要抓緊治,不然會有後遺症,就永遠像現在這樣了,讓我們一定要配合治療。

聽了醫生的話,我放心了些,但當時根本沒在意醫生對“未來”的描述,對胡子後麵出現的“狂躁”沒有任何準備。這也是人的本性所在,沒有親身體驗,對別人說的事情永遠不會有真正理解。

病房裏還有兩個病人,有一個60多歲的老先生,還有一個馬連店的農民,他們都不能走或走不利落,而胡子卻總是飛快地下床,在衛生間與病房間穿梭。

每次胡子一起身,我和護工就手忙腳亂地摘下藥瓶預備跟上胡子,否則他就會拔下針頭自顧自地走,我們一個人舉著輸液袋推著輸液架,一個人控製不讓胡子做出破壞行為。三個人一路小跑經過其他病房,那些頭腦清醒身體不能動的病人和家屬總是看著我們笑。在無聊的病房裏,因為這出幽默戲劇,多出了些許歡樂。

這裏的病人情況好點兒的是兩腿能蹭著挪動,次之是半個身子能動,大多是躺著和坐輪椅的,像這樣帶著兩人飛來飛去的病人,隻有他一個。但在能活動的人中,他卻是腦子最糊塗的。

胡子夜裏1點要輸一次液,每次看護工睡得那麼香,我都不忍叫醒他,就獨自守到2點。第二天中午吃過飯,我就到花園的座椅上,不管不顧地枕著手提包睡一會兒。病房的兩位病友實在受不了胡子的鬧騰,換了房間,最後進來兩個根本不能下床的病人。

第二次腰椎穿刺的結果出來後,確定胡子就是單純皰疹性腦炎,但核磁共振的片子卻讓醫生感到奇怪,說看上去像中毒,詢問是否接觸過有毒的東西。我問醫生會不會是因為鉀水,醫生堅決地否認了。

收獲溫暖與感動

軼凡爸幾乎每天都來看胡子,並準備了電腦讓他上網,盡可能安撫他好讓他配合治療。李躍兒論壇總版主玉米媽媽從珠海趕來,替我看護了一晚,讓我回家睡了一個完整覺——每天睡在走廊裏,沒有被子的我已被凍感冒了。

芭學園家長小寶媽媽、豆豆媽送來了花和被子,豆娃媽和皮皮媽送來臭豆腐和王老吉,胡子之前隻喝冰紅茶,來福聽說後,大熱天抱著一箱冰紅茶送來,知道她當時身體並不太好,我真是心疼得不得了。

醫生來查房,讓胡子做一道數學題:100-7=?。胡子聽不明白,於是問醫生:什麼?醫生解釋說:“如果你有100塊錢,花了7塊,還剩下幾塊?”胡子很堅定地說:“我沒花。”同時對醫生認定的“全麵認知障礙”不屑一顧。

有一天晚上,胡子淩晨2點起來後就不肯睡覺。因為他之前有到處亂跑的前科,我和護工都緊緊守在他身旁。中間我去衛生間,怕胡子看不到我焦慮,就拿出睡衣讓胡子抱著,對他說:“你乖乖躺著,在這裏等我回來,好嗎?”胡子順從地點頭。等從衛生間回來,我看到胡子把睡衣抱在胸口睡著了,安靜得就像一個2歲的孩子。

不知不覺進入7月,在1日這天,小雨爸成功替下我,讓我回家一趟。胡子恢複很快,基本是一天一個樣,可以和別人聊天,隻是複雜語言表達能力和表情表達能力還需要進一步恢複。胡子說的話,我已經能聽懂了,他可以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和行為,容易相處一些了。7月6日,玉米媽媽在照顧一周後,返回了珠海,我很感激。

大概是從5日開始,胡子的語言能力出現退步,情緒不好,不願意說話。我去跟主治醫生溝通,並打電話詢問芭學園朗朗小朋友在宣武醫院工作的姑姑,雙方意見基本一致:出現情緒和語言反複是治療過程中的正常現象,並且認為恢複過程會比較長,一般在2個月以上,要超出我們之前的預估。

7日這天是星期六,我讓妹夫看著胡子,我回家睡覺。到早晨5點電話響了,說胡子又要出去,人家不讓,他就踢門,好不容易勸住,6點就自己走了。妹夫跟在後麵,一直等他走累了,坐在了地上,他們才打車回醫院。

星期一淩晨2點,藥輸完,我拔了針,閉上眼想打個盹,就聽到有響聲,偷眼一看,胡子正一手高舉藥瓶,昂首挺胸徑直朝我走來。他彎下腰認真地看著我的臉,我突然睜大眼睛,他平靜地嘿嘿笑了幾聲,說:“上美術館。”我說:“誰會在淩晨2點上美術館?”他聽完便轉身離開。

到了5點,胡子又來找我,我說還要睡半小時,他轉身走了,半小時後又來了。我說:“還困。”他說:“你咋睡那麼多?”我笑了,拖不下去就隻好起來。我們出去後,到了十字路口,胡子說:“上美術館。”我心感不妙,便大聲說:“美術用品商店9點才開門,我們可以等醫生查完房,滴完藥再去。”

胡子聽後不理我,把我甩到一邊。這時我突然意識到,可能他以前跑出去,都是有自己的願望,但他沒法說清,如果別人阻攔,他當然氣憤,所以要堅持按自己的意願做。他的病把他的人格本質呈現出來了,那就是像孩子一樣執著。

我們坐104路公交車來到美術館,這裏所有商店都關著門。都看過後,胡子在一個店前的台階上坐下,我在一旁陪著,等了很久。胡子突然起身朝小巷走去,走進一家四合院,被一個老頭罵了一通。胡子繼續一家挨一家地找,我心想就這樣陪著他吧,好讓他死心,獲得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