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卡通胡子的複盤(1 / 3)

胡子與小學生合影

嚴隱鴻拍攝於1991年

“人塑”還是“天塑”

說起胡子的卡通故事,朋友們笑到後腦勺疼,但我跟胡子生活了一輩子,知道他不是笑星,在相聲剛複興的年代,胡子還沒聽過相聲,小品似乎也是21世紀的產物。從1982年我跟胡子結婚,到2004年我們北漂,我家一直是文藝青年聚會的場所,聚會時最高潮的節目都是由我來講胡子的故事,有的朋友把某些情節聽過無數遍,待新朋友出現,老朋友依然是先做好笑的準備,然後勸我再把某某故事講一遍,有時我講漏了某個部分,老朋友會提醒說:“哎,那個甩頭的動作沒講。”

每當這時,胡子也混在客人中,張著嘴巴興趣盎然地聽著自己的故事,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我想胡子在事情發生的當下根本沒有幽默過,某些部分我甚至是感到生氣和痛苦的,但是過後,那些發生過的實實在在、不可思議的幽默故事,就像現在的小品相聲一樣,讓朋友們樂了幾十年,也許是朋友們的愛好練就了我講故事的能力,差不多把我培養成了脫口秀演員。

笑完之後,我常常在想,胡子的行為為何會如此卡通?在沒搞幼兒教育時我覺得他不負責任,不愛我,沒有感受別人的痛苦的能力,不知養家過日子。後來我發現我美術學校裏的一些孩子出現了問題,並對這些問題進行調查了解之後,才反應過來,胡子並非不負責任,不知道感受別人的痛苦,不會養家糊口。生活中遇到類似的“卡通”行為問題,其原因大多是源於雙方當事人的態度,可胡子出現問題根源不是他不善良,不是心壞,不是態度惡劣,也不是世界觀低級,而是他從小的養育環境出現了問題。為了證實這一點,我一連跑了五趟胡子的老家,去了解胡子到底經曆了什麼,使得他既才華橫溢又笨拙無知。

當然,在胡子童年生活的地方,除了喜歡上了當地的民風民情,我並非一無所獲。善良的村民,知道我是平平(胡子)的媳婦,都對胡子讚不絕口,連那些曾經罵胡子是陳世美的老奶奶,也笑眯眯地帶著神秘的聲音說胡子小時候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孩子。

去到胡子家我就不斷以各種方式向婆婆、公公和姐姐打聽胡子小時候的事情,試圖找到胡子被錯誤養育的證據,我發現胡子在原生家庭裏有著極其特殊的地位,家人無論長幼,隻要一提起胡子就滿臉自豪,我常常想,難道胡子那些笨拙無知的事情從來沒有在這個家庭中發生過嗎?

非但如此,胡子還是他們一家人的主心骨,無論嫁出去的姐姐還是已經結婚單獨過的弟弟。有任何事情都要等胡子回來商量,有任何難題都要等胡子回來解決,甚至姐姐跟村裏人吵架,都會打長途電話把胡子叫回去處理糾紛,胡子在那個世界裏跟在我這個世界裏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這更加讓我好奇得要命,所以把能夠摳出來的胡子的成長過程都摳了個底朝天,一直到胡子病後,我自己也開始不斷成長,每剝掉一層洋蔥皮就能夠對胡子多一分理解,通過不斷的觀察,我認為完全證實了我的一些猜想後,我簡直被自己震撼到了,震撼之餘就非常慶幸自己做了人格建構的教育。

原來胡子的“卡通”是由一係列元素在非常巧合的機緣之下形成的。

比如,他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父親是老文化人,道德標準極高,又是純粹的大西北人,在胡子出生前,已經有了兩個姐姐,那時如果一對夫婦結婚後沒有生出兒子來,絕對是一件愁人的大事,還好到了第三個終於是個兒子,也就是胡子的哥哥,但如前文所說,孩子在1歲左右夭折了,這個災難性事件造就了胡子的“卡通”。

這個哥哥夭折1年後胡子出生,有了前麵哥哥的事故,家人對胡子的小心可想而知,父母自不必多說,那兩個失去小弟弟的姐姐,不知把胡子疼愛成什麼樣,災難形成的應激反應,肯定使得他們會緊緊看護胡子。據我觀察推測,胡子應該是被家人輪換抱到2歲左右,什麼也不讓他幹,這就使得胡子缺少以自己身體的認知建立對事物的因果關係、永久客體、空間關係的基礎概念,這個概念不是大腦思維的結果,而是無意識的潛意識反應。

這些常人不用訓練和學習就能處理的問題,胡子卻永遠搞不懂,於是鬧出很多笑話,可胡子的原生家庭生活非常簡單,胡子可以不做任何家務,於是胡子這部分的缺失就一直沒有得到彌補。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事情胡子都能處理得很好,如他18歲時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把一家人的戶口從貧困山區遷到了魚米之鄉的省會郊區;20歲,他在沒有任何關係,主要試卷零分的情況下,隻靠第二試卷速寫被師範學校破格錄取;24歲,他的兜裏隻有80元錢,隻身一人走遍新疆去考察,並撰寫了大量相當有水平的口述實錄文學,多次在省裏最高水準的文學雜誌上發表,還有幾次發了頭條。

最後胡子被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打敗了,因為他不擅長的正是生活範疇內的事情,這恰是大多數人所擅長的。這種挫敗太多,使得胡子一直有要成功的衝動,於是更加想要幹別人幹不了的事情,但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領域都有先行者,胡子每次發現一個目標,待第一腳踢出,博得所有人喝彩後,會在需要更長久耐心努力才能突破的中間地帶失去耐心,於是目標再一次轉移到新的項目上。胡子一直忙著,顧不上彌補基礎生活的缺陷,於是胡子持續品嚐著失敗的滋味,它掩蓋了胡子對自己擅長事務的認知。

在掩蓋胡子的長處方麵我充當了絕對的“劊子手”,胡子可能因為我的不滿和嘲笑才漸漸失去耐心,如果胡子娶了那個娃娃親未婚妻,他也許會成為一個令自己驕傲的人,因為那個女人可能不會用不滿來埋葬胡子的光彩。

如果能夠早一點兒認清胡子童年發展的缺失是如何演變成他的人格缺陷的,我就會接納胡子的缺陷,耐心陪他練習,使缺陷的影響在不知不覺中被減到最小;如果我能早一點兒認識到胡子的長項即是我的缺陷,我就不會那樣自以為是地嘲笑胡子,而會愛惜他的優勢,助他成功,讓胡子為自己自豪,而不是幾十年都在失敗的陰影下掙紮,直到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