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畫時我選了個從諸葛亮側後的角度(為了包括城下的司馬懿、二老軍、四龍套),城樓就畫得寫實一些了。

戲中的城牆是用景片,稱為“布城”。傳統京劇裏的布景和道具是不分家的,它們被統稱為“砌末”,都由撿場的負責擺放。布城後麵摞著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諸葛亮就坐在上麵。桌椅在京劇裏很派用場的,是多功能的。侯寶林說相聲,說在京劇裏房比山高,站在一張桌子上算是站在山上,而站在三張摞起的桌上卻算站在房上,因為需要從上麵翻跟頭下來表演武功。我們前麵介紹了《鍾馗嫁妹》,要過小橋,一張桌子的兩邊各放一把椅子就算是橋。桌子被站著可以是山,可以是橋,那要是躺在上麵呢?它就成了床啦。武戲《三岔口》裏就是這樣。椅子的作用也不少。一把椅子放在那兒,在《竇娥冤》裏是牢門,在《武家坡》裏是窯門,在《長阪坡》裏就是一口井。如果椅背朝外,再搭上一條裙子,那就成了《三娘教子》裏的織布機了。

這出《空城計》的報子要上場五次,我們就來說說報子。

傳統戲班裏有個“雜行”,演一些連配角都算不上的零零碎碎。你會說:我知道,就是跑龍套唄。不對,我們下麵會說到龍套,那是另外一行。“雜行”俗稱“旗鑼傘報”。

先說旗。我們介紹過《遇後龍袍》,一開始刮大風把轎頂吹掉了,就得有一人持“風旗”跑過。還有舉旗的活兒,關公的“漢壽亭侯”旗和孫悟空的“齊天大聖”旗都得有人舉。我在《將相和》裏畫了站在藺相如身後的車夫,手拿兩麵畫著車輪的“車旗”。

再說鑼,鳴鑼開道需要鑼夫。不過《連升店》裏的鑼夫並非簡單地敲鑼,他跟店主人有些對話,還得在戲裏兼演崔老爺,所以是由醜行擔任。

傘呢,就是傘夫。給皇帝打傘的是黃傘夫,給別的大官打傘的是紅傘夫。

說到報了,就是報子。旗、鑼、傘都可以不說話,但報子不能不說。說得少的叫“小報”(詳見《空城計》),說得多的呢?對,叫“大報”。說得最多的,夠演員去後台換一套衣服了。

那些打更的更夫、劃船的船夫、抬轎的轎夫,都歸雜行。

那麼要說龍套了,我在司馬懿身後畫了四個龍套,他們代表千軍萬馬。龍套這一行被稱作“流行”(liú háng),大概因為他們老是在舞台上流動吧。四個龍套為“一堂”,排在最前麵的叫“頭家兒”,後麵依次為二家、三家、四家。其實跑龍套並不容易也不輕鬆,在不同情況下有幾十種跑法呢,較常見的一種叫“二龍出水”,用在兩軍對陣時。龍套的旗和衣的顏色要與主帥的服色相符,比如司馬懿穿白,就帶四個白龍套,是“白軍”。如果遇到“紅軍”或“綠軍”,雙方會從兩邊出來,頭家與頭家麵對,二家與二家麵對……兩支隊伍各跑一個圓圈。

據說在馬連良的戲班裏,“馬老板”不但要求龍套個頭兒一樣,步法齊整,服裝和扮相都要漂亮,還給班裏請了專職理發師,沒剃頭、沒刮胡子的演員不能上場。這就是對藝術的力求完美,紅花和綠葉都不能含糊。

《空城計》一般和前麵的《失街亭》、後麵的《斬馬謖》連在一起演,合稱《失空斬》。在京劇誕生前的徽班時期,程長庚的三慶班演三國戲,就是按《三國演義》編出連台本戲,包括《失空斬》在內,人物的對白也跟書上差不多。但後來要單演《失空斬》的時候,伶界大王譚鑫培就做了一些改造和精簡的工作。本來是由高翔鎮守列柳城,魏延、王平等複奪街亭,趙雲還斬了魏將蘇顒、萬政,這樣人物多、頭緒雜,分散了諸葛亮的戲。譚鑫培大刀闊斧,在諸葛亮手下隻留趙雲、馬岱、馬謖、王平四員將,各有作用,戲就精練多了。

不過譚鑫培留下的也不都是精華。在他灌錄的《空城計》唱片中,“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那段唱裏,有兩句唱詞不合理。一句是“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一句是“東西戰南北剿博古通今”。他的弟子餘叔岩覺得這兩句的最後四個字應該互相調換一下,因為他覺得諸葛亮懂陰陽是因為博古通今、才識寬廣,而東西戰、南北剿的目的是保定乾坤。盡管大家覺得餘叔岩的改動有道理,可是除了馬連良跟著改了,其他人仍然按照譚鑫培的唱片裏那樣唱,至今未變。

也許這就是名人效應——名人幹過的事會成為楷模和慣例。在《豔陽樓》這出戲裏,惡霸高登原來是由花臉扮演,名武生楊小樓給自己畫上高登的臉譜,也來別出心裁地演一回,從此武生就多了一出“勾臉戲”。還有一次,譚鑫培去宮裏演戲,拉肚子遲到了,慈禧太後罰他在《盜魂鈴》裏演豬八戒。從來都是醜行演八戒,譚鑫培是老生,沒演過八戒。他就用一句“龍鳳閣內把衣換”開唱,然後從不同的戲裏各找一句唱詞拚成大段唱,顯得滑稽好玩。慈禧從來是對照著劇本(當時叫“串貫”)不容許有一句唱錯的,可這次她覺得戲裏的信口胡謅很符合豬八戒的性格,誇獎了譚鑫培,此後《盜魂鈴》裏的八戒就照此處理了。

可是,明明知道名人做了不正確的事,也要模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