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鋸大缸”並不是把缸鋸開,這個“鋸”也可以寫成“鋦”,是一種民間手藝,對有裂縫的缸進行加固。這出戲是說一個女妖魔用她的寶缸對付天兵天將,有一次她的缸裂了縫,土地神就變成小爐匠,趁補缸之際把缸打破了,天兵天將才戰勝了女妖魔。

我最感興趣的是戲的前半部分。後半部分雖然女主角展示了精湛的武功,但跟《泗州城》《盜仙草》等其他武旦戲沒有多大不同。而前半部分充滿中國農村的生活氣息,一個抽著煙袋的農村婦女跟手藝人之間的活潑對話,非常接地氣,完全可以不把他們當妖當神。

一開始小爐匠挑著擔子出場,唱著小曲給自己解悶。他翻來覆去地唱那個雲蘇調,卻不招人煩,因為那調調好聽,詞兒也有趣:“今天不往別處去,一心要到那王家莊。王家莊有個小夥子,愛上一個大姑娘。正月裏定親二月裏娶,三月裏生下個小兒郎。四月裏成人五月裏大,六月裏讀書做文章。七月裏進京去趕考,八月裏得中狀元郎。九月裏做官去上任,十月裏告老回家鄉。十一月得了場冤孽病,臘月初一見閻王。唱著唱著走得快,不覺來到王家莊。”

他放下擔子吆喝起來,於是王大娘出門看。

王大娘藍布衫褲加布帽,端著長長的煙袋,她也唱起雲蘇調:“王大娘出繡房,忽聽門外響叮當。用手開開門來看,原來是個小爐匠。”

王大娘見小爐匠東找西找的,問:“你找什麼呢?”

小爐匠說:“你不知道,俺今日急急忙忙的,把吹筒落在家裏頭了。”

“什麼叫吹筒啊?”

“就是煙袋。見你抽煙,俺犯起煙癮了。”

王大娘遞過煙袋:“煙酒不分家,給你一袋過過癮。”

好純樸的王大娘啊。

小爐匠說:“那我就鬧它一鍋子。大嫂子你抽的是什麼煙?”

“這是鳳陽班兒頭。”

“俺抽著怎麼沒有鳳陽味兒?”

“拿過來吧!”王大娘一把奪回煙袋。

小爐匠就問王大娘有什麼活兒要他做。

王大娘又唱:“我家有個黃瓷罐,還有一口醃菜缸。兩樣活計叫你做,銅錢你要多少雙?”

那是個使用銅錢的時代,稀奇的是竟然論“雙”。

小爐匠說:“好辦,你把東西拿出來吧。”

王大娘說:“說個價吧。”

小爐匠說:“不用說價,你去拿吧。”

“說個價兒,省得找麻煩。”

“那好,”小爐匠唱道,“不要你多來不要你少,銅錢你給八抬筐。”

王大娘大吃一驚,嫌太貴了。

小爐匠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俺要得多,你可以少給呀。”

王大娘問:“還價你不惱?”

小爐匠說:“小買賣不敢惱。”

“你且聽了,”王大娘唱,“不給你多來不給你少,銅錢給你二十雙。”

小爐匠挑起擔子就走,被王大娘拉住,最後以二十五雙銅錢成交。

但王大娘說:“別在這兒做。”

“上哪兒做?”

“上我院子裏去做。”

“俺可不進去。”小爐匠說,“那天也是個大嫂子,把俺叫到院裏去,活兒也做完了,出來個大胖子,胳膊這麼粗這麼壯,乒乓撲哧揍了我一頓,俺可再不吃這個虧了。”

王大娘說:“我們當家的出門了,院裏頭就剩我一人了。”

小爐匠這才放心:“邁步進了大門裏,擔子放在炕頭上。”

王大娘糾正:“是‘地中央’!我去搬過黃瓷罐,少時再搬醃菜缸。兩樣活計你做好,做好賞你熱麵湯。”

小爐匠說:“大嫂子,我向你打聽個人,這王家莊有個王大娘你知不知道啊?”

王大娘說:“就是我。”

“別逗我了,”小爐匠說,“我聽人說王大娘長得頭是頭、腳是腳的,哪像你是王胖子的褲腰帶。”

“怎麼說?”

“稀鬆帶平常啊。”

王大娘解釋:“今早起來急急忙忙的,頭也沒梳,臉也沒洗。你先幹著活兒,待會兒我讓你開開眼。”

小爐匠就坐到馬紮(一種可折疊的小凳)上,腿上鋪了塊氈布,雙腿夾著那口缸,就用手鑽在裂縫兩邊鑽起眼兒來。

那手鑽是一個弓子加一個鑽頭,“咕吱咕吱!”演員嘴裏還要發出鑽孔的聲音。

這時王大娘梳妝好了,脫去藍衫布帽,一身的紅色使她變得光鮮亮麗。

小爐匠頓時有點兒傻眼:“小爐匠這裏抬頭看,抬頭隻見王大娘。頭上青絲打成鬢,一對金環墜耳旁。身穿一件大花襖,八幅羅裙響叮當。小爐匠越看越愛看,走了錘子砸了缸。”

大缸裂成兩半,小爐匠趕緊溜走,天兵天將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