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嬰說:“我將孤兒獻與大人,恐被人陷害,小人有子名喚程武,望求大人對我父子另眼看待。”
“好,”屠岸賈便說,“老夫膝下無子,就將你子收作螟蛉(míng líng)義子,你夫妻二人在我府中吃碗安樂茶飯。”
“多謝大人。”
程嬰望著地上的公孫杵臼和嬰兒暗暗垂淚。
時光一年年過去,作惡多端的屠岸賈又被提升為大司寇。
十五年後,新王登基,召回了鎮守邊關的大將軍魏絳,魏絳決心為忠良報仇。
他先去拜見莊姬公主:“晉國之中人談論,趙家冤仇海樣深。特地進宮來探問,程嬰獻孤可實情?”
莊姬道:“隻說程嬰忠義膽,誰知此賊心更奸。盜孤又把孤兒獻,絕了趙家後代香煙!”
憤怒的魏絳假意邀請程嬰。
程嬰來了,他暗想:“見魏絳我且用言語試探,但願他是忠良好報仇冤。”
一見麵魏絳就向程嬰賀喜:“你獻出孤兒,甚得大司寇恩寵,如今享榮華、受富貴,豈不是一喜?”
程嬰愣住了。
魏絳說:“想當年我與大司寇曾有爭吵,此番回朝,還望程老先生在大司寇麵前美言幾句,我有千金奉贈。”
程嬰苦笑,心想原來魏絳是為此事請我。“大將軍,恕我程嬰老邁昏庸,此事難以從命,告辭。”
“慢走!”
魏絳怒喝一聲,他兒子魏忠提著皮鞭走出。
“程嬰,你貪圖富貴,賣友求榮,真乃是無恥之輩,皮鞭伺候!”
魏忠推倒程嬰,父子倆對這“無恥之輩”一頓痛打。
程嬰忽然縱聲大笑,唱:“撥開雲霧見青天!十五載未把愁眉展,滿腹的心事對誰言。將軍哪,將軍的皮鞭打得好,方知你是忠不是奸。”
於是程嬰將定計救孤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魏絳極為震動,唱:“我魏絳聞此言如夢方醒,卻原來這內中還有隱情。公孫兄為救孤喪了性命,老程嬰為救孤你舍了親生。似這樣大義人理當尊敬,反落得晉國上下留罵名。到如今我卻用皮鞭拷打,實實的老邁昏庸我不知真情。望先生休怪我一時懵懂,你好比蒼鬆翠柏萬古長青!”
(這段唱裏夾雜著我的童年回憶。那是1964年,我11歲,在家裏哇啦哇啦高唱現代京劇《杜鵑山》裏“大火熊熊”那一段。鄰居江叔叔聽見了,叫我去他家裏。他告訴我,我唱的是“漢調”,是從《趙氏孤兒》裏搬來的。他就拉起京胡,一句一句教我學會了這段“我魏絳”。所以,寫到“我魏絳”時,難免想起戲迷江叔叔。)
魏絳問程嬰:“啊,先生,孤兒未死,為何不報與公主知道?”
程嬰說:“公主幽居深宮,無法送信,萬一走漏風聲,豈不前功盡棄?”
“原來如此。”
“大將軍,自從你離朝之後,那奸賊屠岸賈橫行霸道,民不聊生。將軍此番回朝,就該滅卻奸賊,一來與萬民除害,二來與趙家報仇。”
“必須定計而行。”魏絳說,“此事望老先生對孤兒說明,方可行事。”
程嬰一口答應。
再說這個改名叫“程武”的孤兒趙武,正跟著“義父”屠岸賈在野外打獵。他一箭射出,竟穿透兩隻大雁。
但雙雁落入陵園,軍士不敢去取,說:“陵園之內有老王的陵墓,無旨不能擅入。”
屠岸賈安慰趙武:“我兒不必煩惱,莫說陵園,就是金鑾寶殿,我兒隻管前去。有人阻攔,抓來見我!”
趙武便進了陵園,遇見正在那裏掃墓的莊姬公主。
趙武說了來意,莊姬問:“你一箭能射雙雁落地,但不知你多大年紀?”
趙武答道:“一十五歲。”
莊姬立即感傷起來,自己的兒子如果活著的話也有十五歲了。
趙武問公主為何落淚,莊姬便說:“我有一子與小將軍年紀相似,不幸他早年喪命。”
“但不知他得何病症而死?”
旁邊的宮女說:“不是病死,是叫奸臣害死的。”
莊姬問:“你是哪家大人的公子?”
趙武說:“我生父並無官職,我義父官居司寇。”
“你義父他叫何名字?”
“他叫屠岸賈。”
莊姬立即變臉:“那你生父呢?”
“他叫程嬰。”
莊姬大怒,唱:“原來你是程家子,又拜奸賊作螟蛉。往事思來心頭恨,快快趕走這小畜生!”
莊姬拂袖而去,宮女將雁扔在地上,跟著走了。
趙武呆呆地站在那兒:“方才提起我父名,公主為何發恨聲?此事叫我心不定,回得家去問分明。”
接下來,程嬰要對趙武說破身世了。這跟我們前麵介紹過的《八大錘》《徐策跑城》有類似之處,都是看圖聽故事。
趙武回到家裏,對程嬰說起與莊姬公主的相遇:“她兒子被害之事,爹爹可知嗎?”
程嬰說:“為父知道,為父這裏有畫圖一冊,你拿去看來。”
趙武興致勃勃地翻閱起來,還好奇地問著:“好像穿紅袍的與穿白袍的不和,穿紅袍的把穿白袍的殺死了嗎?”
程嬰把一樁一件細細道來……趙武聽得熱血奔湧,熱淚盈眶。
最後趙武問:“聽爹爹之言,那孤兒還在嗎?”
程嬰說:“在呀,如今他已長大成人,文武雙全。”
“他既文武雙全,為何不與他全家報仇?”
“怎奈那奸賊勢力浩大。”
趙武拍著前胸:“孩兒情願替他全家報仇!”
這時程嬰覺得時機成熟,就向趙武實說了真情。
趙武聞言昏倒,直挺挺地摔了個“硬僵屍”(京劇動作)。
醒來後趙武拔劍要找屠岸賈報仇,被程嬰勸住:“不可魯莽,須按計而行……”
下一場,屠岸賈被程嬰請來赴宴。得知沒請旁人,屠岸賈便讓校尉們退下。
然而正喝酒時,魏絳來到,說:“大司寇也來了!”
屠岸賈頓生疑慮,應付著就要離去。
“且慢,”魏絳說,“老夫還要與大司寇痛飲幾杯。”
程嬰也從旁挽留,屠岸賈隻得勉強坐下。屠岸賈看看席中的趙武,趙武拍拍胸口,意思是:
你的命,包在我身上。
魏絳問屠岸賈:“我從邊關歸來,為何不見趙家父子在朝奉君?”
屠岸賈說:“隻因趙盾欺君誤國,先王在世將他全家斬首。”
“啊,大司寇,”魏絳又問,“那趙家可有後代?”
屠岸賈說:“莊姬公主曾生下一子,也死在首陽山了。”
魏絳說:“斬草除根,幹淨得很哪!”
程嬰也說:“幹淨得很!”
屠岸賈再也坐不住了:“天已不早,老夫告辭了。”
“且慢,”程嬰阻攔,“還有一位貴客要見大司寇。”
“哪位貴客?”
“來來來,你抬頭觀看!”
幕開,莊姬公主端坐正中,魏忠等武將拱衛左右,屠岸賈大驚。
莊姬宣布:“老賊,你的死期到了!”
屠岸賈喊:“校尉何在?”
校尉們返回,被魏忠等殺退。
屠岸賈驚惶四顧:“今日仇人見了麵……”
魏絳咬牙切齒:“叫你這老賊屍不全。”
屠岸賈指著魏絳喚趙武:“我兒快快將他斬!”
趙武拔出劍來:“我就是你害不死的趙氏孤兒,血債血還!”
屠岸賈死在趙武劍下。
程嬰走過去,用腳推了推屠岸賈,再彎下腰仔細看了看他。
這個惡魔再也醒不過來了。
程嬰開始大笑,為了趙家的三百餘口,為了獻身正義的鉏麑、提彌明、韓厥、公孫杵臼、卜鳳……還有他的金哥。
程嬰的笑帶點哭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