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鶴在心中細數著自己欠缺的地方,卻忽然發覺,好像有一道很奇怪的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蕭雲鶴的感知很敏銳,一扭頭,就發現在自己的身側,雲瑤的一雙美眸,正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滿是好奇。
“幹嘛……這麼看我?”蕭雲鶴收起心事,幹笑一聲,問道。
“你為什麼這麼看我?”雲瑤問道,卻已經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
“沒有啊……”蕭雲鶴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幹笑道。
他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沉思的時候太過入神了,竟然忘了收回自己的目光。剛才一眨不眨地盯著雲瑤在看,兩人間的關係本就有些尷尬,現在自己做出這樣奇怪的動作,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雲瑤不說話,隻是用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蕭雲鶴。
蕭雲鶴受不住這種眼神的無聲攻勢,苦笑一聲,說道:“對不起……我剛才想心事……太過入神了……”
“想什麼呢?”雲瑤很罕見的沒有再諷刺蕭雲鶴,而是平靜問道。
“我在想,我以前對自己的評價,實在是太高了。現在,我才明白,自己有多麼的無能。和你相比,我差的太多了。虧我還以為,自己有多麼厲害。”蕭雲鶴歎息道,神色黯然。
“你以前的樣子,的確很討人厭。看上去你好象很平易近人,對人很有禮貌,但是你骨子裏卻有一種孤傲,表麵上的客氣,掩藏的是你自以為是的高人一等。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倒是很出人意料。”雲瑤點頭道,看著蕭雲鶴的眼神,居然還有些讚許。
“雲瑤,你不用這麼直接吧?好歹……給我留點麵子,安慰安慰我也好啊!”蕭雲鶴沒想到雲瑤居然也和其父葉狼齒一樣直接,居然一點麵子都沒有給自己留下,臉上苦笑不斷。
“隻有懦夫,才會需要別人安慰。真正的勇士,永遠都可以直麵所有的恐懼!”雲瑤硬梆梆地說道,語氣又變冷了。
蕭雲鶴隻能苦笑,看來兩人間的尷尬還將繼續下去。
“你剛才想問的,不是這個吧?”隔了一會兒,雲瑤忽然又說道。
“我……”蕭雲鶴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盡管問吧!我不希望,我的屬下,對我還有所隱瞞!”雲瑤強硬道。
屬下?自己隻是暫時被塞到蠻騎來了,什麼時候,淪落到她的手下了?
蕭雲鶴心有不滿,卻不敢表現出來,隻好說道:“我如果問了,希望你不要生氣。”
“那要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蕭雲鶴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緩緩道:“雲瑤姑娘,也應該,算是蠻人吧?”
“你什麼意思?”雲瑤忽然轉頭看向蕭雲鶴,美眸中多了一絲厲色。
“你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想對你不敬的意思。我隻是覺得……”蕭雲鶴停了一下,斟酌了一番言辭,方才說道,“我隻是覺得,你們的反應,好像有些太平靜了。”
“什麼意思?”雲瑤沒有聽明白蕭雲鶴說的是什麼,又問道,美眸中的厲色卻悄然隱去了。
“眼前的這些婦人孩子,和你們,同樣都是蠻族,都是一族的同胞。我這個外族人看著都有些不忍,可是你,還有你的士兵們,好像一點感觸都沒有,你們太過於冷漠了,冷漠得就好像……根本沒有把那些同族人當成人看。”蕭雲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同時還在小心翼翼地察看著雲瑤的臉色。
還好,聽完了蕭雲鶴的話,雲瑤並沒有勃然大怒,她隻是,用那一雙亮亮的眸子,看了蕭雲鶴一眼。
那眼神裏,有嘲諷,有冷笑,還有一些,蕭雲鶴看不懂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我和我的士兵,沒有人性?”雲瑤收回目光,緩緩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蕭雲鶴擺著手趕緊解釋,這個罪名他可承擔不起。
“是這個意思也沒關係,我們做什麼,都是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何必管旁人怎麼嚼舌頭?”雲瑤卻毫不客氣地說道,語氣雖然平靜,卻聽得蕭雲鶴苦笑連連。
就知道這麼說肯定會惹她生氣,還好,沒有發展到最壞的地步。
“沒錯,我們和這些蠻人,同樣都是一族,那有如何?即使是一族的人,就不會起幹戈了嗎?即使是在蠻族的本部,同一個部落裏,也會時不時地火並一番。一個民族的,能說明什麼問題?我們,隻知道現在我們是左衛軍的人,所要做的,就是服從上麵的命令,將這些蠻人一網打盡。你以為,血脈什麼的,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你是大齊人,你們舉國上下都是一族,不照樣是每天都有人相鬥嗎?”雲瑤不屑道。
蕭雲鶴恍然,良久之後,黯然的一聲歎息。
可不是嗎?一個民族的,又能說明什麼問題?不要說蠻族這幾十萬人中,照樣是刀兵不休。就算是在大齊國內,本國人之間,又能做到和和睦睦嗎?作奸犯科,燒殺搶掠,或許比蠻族這裏明目張膽的方式溫和了一些,但在實質上,不也是一樣?
就算不在一國一族之內這麼大的範圍中,就算是一家一姓之中,不也是如此?自己所在的許家,還是天下有數的大家族,文教禮治,對自己這個家人百般欺辱的時候,又可曾顧慮過自己體內的許氏血脈?就算是自己的至親之人,已經死去的許承誌,卻是對自己下手最狠的。
自己經曆了那麼多,居然還有這麼天真幼稚的想法,真是傻得可以。
蕭雲鶴幽然一聲長歎,這段時間,他歎氣的頻率比以往多了許多,他漸漸開始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樣堅強。其實,自己一樣很軟弱。
“你歎氣是什麼意思?覺得我說的不對?”雲瑤咄咄逼人道。
“沒有……你說的很有道理……”蕭雲鶴搖頭道。
“那你為何歎氣?看你現在的這張臉,皺得跟包子似的。一點士氣都沒有!”雲瑤冷聲道。
“我……”
蕭雲鶴苦笑欲答,卻忽然間目光一凝,轉向右側看去。臉上的神情,慢慢也跟著凝固住了。
雲瑤看得奇怪,順著他的目光跟著看去,俏臉上,也慢慢變了顏色。
遠處,出現了一朵烏雲。
天空中依然是晴空萬裏,那不是天上的烏雲,雖然遠遠的看上去很像,但久經戰陣的雲瑤認得出,那是一群,和自己一行人一樣的騎兵,排成一線的衝鋒隊形,向著自己的方向移動過來。
這樣看著,他們就像是蝸牛一樣來得極慢,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能分辨出針尖大小的人頭。但是在實際上,他們卻是在高速移動。
身為騎兵的蠻騎,當然對於騎兵的習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結陣!”雲瑤忽然揚聲喝道,嚴肅的語調,已經聽不出有一絲女子的嬌柔婉轉,隻感到濃重的冷冽。
一聲令下,那些原本還分散地圍在那些蠻人婦孺的士兵們,霍然變化,一隊士兵持弓向前排成一列橫隊,後麵的士兵則隔開一段距離,摘下馬鞍兩側的長矛,端在身前,鋒芒直指前方。
那些婦孺此時也覺察到有些不對了,隱隱有騷亂出現,一些人臉上露出狂喜之色,大概以為,這些突然殺來的騎兵隊伍,是來營救他們的生力軍。
還好依然有數名士兵留下來,繼續承擔著看守他們的重任。此時見有人起了騷動,他們手中的彎刀向前一晃,馬上就讓這些燃起希望的人,安分了下來。
那些來曆不明的騎兵隊伍,越來越近了。隆隆的馬蹄聲有如雷鳴,敲擊得地麵顫抖不止。
山雨欲來風滿樓,對方距離這裏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那股凝重的氣勢,已經搶先襲來。
嚴陣以待的士兵們,依然繃緊了一張張臉麵無表情,手中的弓箭長矛端的依然平穩。隻有胯下的戰馬,輕輕地打著響鼻,似乎有些不安。
“張弓!”雲瑤緊緊地注視著前麵軍隊的鋒線前進速度,此時忽然嬌喝道。
前麵的那一排士兵,馬上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來,張弓搭箭,一張弓背拉成了滿月狀,斜指向前方,箭身微顫。
後麵的兩排士兵依然靜靜地待在後麵,上身微伏,手中長矛水平端著,蓄勢待發。
“低伏!放箭!”雲瑤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嗡”的一聲顫鳴,前排士兵的幾百支箭矢同時放了出去,隻不過在臨射出的時候,他們手中的弓箭向下放了一些,射出去的箭,沒有保持住水平的射線。
從滿月之弓上射出去的箭矢,發出了尖銳的破風聲,帶著一往無前的攻勢,飛向了前方的軍隊。
距離依然有些遙遠,以蕭雲鶴的超強視力,他也隻能看到,這些利箭,幾乎在同時,落到了地上。
箭矢在射出去的時候就沒有走水平的路線,一路不斷向下降落,到最後落到了地麵上,箭尖斜著插到了地上,黑色的箭羽露在外麵,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箭身落入了地下,排成一線,正好和現在雲瑤這一隊騎兵的陣形是相同的長度。
而當這些箭矢墜地的時候,那些一路狂奔的騎兵隊伍,也恰好來到箭矢落地前不遠的地方。
眼見這些箭矢同時落地,這些疾速前進的騎兵隊伍,馬上勒馬停下。一陣人喊馬嘶,這些騎兵隊伍又順著前衝之勢向前跑了一段距離,最後還是在那一排箭矢之前的位置,同時停了下來。
看到這裏,蕭雲鶴禁不住用佩服的目光看了雲瑤一眼。
離著這麼遠,雲瑤卻依然計算得這麼精確,這些箭矢放出的時機恰到好處,這不僅需要考慮到箭矢飛出的速度,還需要計算到對方騎兵的前進速度,還要考慮到空氣風力的阻礙,蕭雲鶴自問自己是沒有這份能力的,而身為女兒身的雲瑤,卻信手就完成了這一切,不由得蕭雲鶴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