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服務員不大講究,一大早門也不敲就進來重手重腳地打掃房間。我被吵醒後便躺在蚊帳裏看導遊圖。服務員走後我起來穿衣。衛生間還是沒水,我把所有龍頭擰開,出門去寺閑逛。旅行車又拉來一批新到的遊客,寺前空地十分熱鬧。我在一家早早開門的旅遊商場買了兩盒香煙,又回到飯店。剛進房間便聽到水龍頭嘩嘩響,忙進衛生間關住溢出水來的浴盆龍頭,刷了牙洗了臉,照鏡子時我才發現,才遊一次泳,就曬黑了。第二天胡亦穿著睡衣睡褲睡眼惺鬆地跟進來,爬上我的床四肢攤開躺下,控怨老太大打呼嚕,早上外麵又吵,沒睡好。“還睡呀?”“嗯。”她睜眼衝我笑一下,哼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我無所事事地坐在寫字台前翻看今天的本地報紙,吸煙。過了會兒,聽到身後床的彈簧響。回頭看,她睜著眼看著我:“要喝水。”我倒了一茶杯水端過去。她在我手裏呢嘟呢嘟喝了陣,愜意地歎口氣,又倒下去抱著毛巾被閉上眼。
“你笑什麼?”她問。“你睡覺跟小孩似的。”
“哼。”她用鼻子高了聲,臉藏進毛巾被裏。
我繼續看了會兒報紙,她在床上開始翻來覆去地折騰,毛巾被都耷拉在地毯上。“睡不著就起來吧。”她生氣地坐起來,赤腳下了地,也不梳頭不洗臉,問我昨天買的李子呢,要吃。“
我告訴她在臉盆裏。她去衛生間端出臉盆,蹲在地上挑挑揀揀地吃。“勞駕,把臉洗了去。”
她不理我,啃著李子,眼珠骨碌碌轉著衝我翻白眼。我把臉盆踢進床底下:“不洗臉不讓吃了。”她沉著臉瞪我,嘴裏還在嚼著。我好言說:“怎麼能不刷牙洗臉吃東西呢?這不衛生,又沒人跟你搶,這些李子都是你的。”她轉身往衛生間走,拉著長音不滿地說:“那麼多事,跟媽似的。媽!”她回頭對我做了個怪臉,進了衛生間。
等我想起來,跑進衛生間,她已經刷得滿嘴牙膏沫了。
“你怎麼用我的牙刷。”
“用用怎麼啦?”她含著牙刷說,“又用不壞。”
“我有肝炎。”“那怕什麼。”她轉臉繼續對著鏡子刷牙。“我不怕。”
“傳染上可是你的事,我不負責。”
“沒要你負責。”胡亦洗漱完,梳好頭,新鮮幹淨地出來,忘了李子,跳上寫字台坐著,手扶著桌沿,晃蕩著長腿問我今天幹什麼。
“先去逛廟,下午再遊泳。”
外麵陽光強烈,我不怕曬,就光著頭走。胡亦有個涼帽,忘了戴,不時把手捂在額頭上。她額頭很寬聳,據說這種人聰明。“怕曬黑了不漂亮?”我邊走邊問。
“才不是呢。”胡亦嗔我一眼,“曬得燙。”
她掀起短短的劉海讓我摸,我一摸,樂了,果然燙手。
我們先在小街一個小姑娘的店裏吃了肉湯餃子,(這島上的飲食風味是南北大串法),然後沿著石板山路去一個最有名的尼姑庵。這庵原是東漢末年一個棄官修行的道士的煉丹洞。後來造了庵,以道士的名號做了庵名,還把這道士供在了觀音旁邊,這種兼容並蓄的大度精神還表現在庵裏僧尼共存。當然,凡夫俗子尼姑是不理的。遇有輕浮男子試圖搭訕,那些十八九歲的小尼姑便連忙搖手低放大,口中喃喃念動真經。庵中有大量年輕尼姑,個個相當虔誠,在香煙繚繞的圓通寶殿裏,我們見到一個瘦嶙嶙的小尼姑在慈詳的觀者塑像前立起跪下,一絲不苟,連續幾個小時地磕著頭,青黃的臉上洋溢執迷的神態。令人眼前身後事如奔馬激流盡湧上來,恍聞天外雷聲隱隱傳來。幾個時髦青年趴在蒲團上扣頭如搗蒜,誠惶誠恐。“你不磕嗎?”我問胡亦。
“不。”她放肆地說,“磕它幹嘛,迷信!”
“陪我磕磕。”“不”她一口拒絕。我轉身出去買了把香,燃著在菩薩前拜了拜,青煙嫋嫋地插在香爐上。胡亦一聲不響地看著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跪下去,深深地俯首。站起來對胡亦說:“走吧。”
“你信佛?”走出殿門,胡亦問我。
“不,我隻是不想在神明前無禮。”
走出山門高高的門檻,我們又置身在幽幽曲曲的山路。一旁是石砌的護山牆,蔭如傘蓋的大樹。一邊是蒼鬱的鬆林,陡峭斜下去的山坡,林隙可見遠處接青天的碧海。“你害過誰呀?”我驀地停住腳,胡亦笑問,“這麼小心翼翼。”“你就那麼……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