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堯朝桌上煮得正沸騰的海鮮湯,低沉地說:“你的手不太幹淨,是你自己來洗,還是我的人幫你洗。”
易競順著卓堯的眼光看向桌上的一鍋熱湯,聲音都在顫抖:“就饒了我這次,我是真不知情,不然我哪有這個膽。要不……這宗Case我給文略,作為補償,代理費我加一成,這可行……”
卓堯搖頭,冷冷地說:“你加十成,這個Case 我們也不要,我隻要你洗手,然後,滾——!”
曼君看著卓堯的臉,她清楚他此刻一定快要氣炸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就算生非常大的氣,也不會大吼大叫,他眼眸中冷攝的光,恨得的置對方於死地。她的手握住他的拳頭,輕輕搖一搖。
這是以往他生氣時,她最無聲的安慰。
易競雙腿直抖,說話都在哆嗦:“就饒了……我這次,佟太太,您別跟我這種小人計較……你開口幫我說個話……”
曼君不想再看見這個惡心的人站在自己麵前,厭惡地說:“你走吧,你的Case給正清,我們文略放棄。”
“我這就滾……馬上滾。”易競低頭哈腰往後倒著走出門口。
門外傳來江照願的聲音:“易總,進來,酒菜都上桌了,就缺你了。”
嚴天見狀也趕緊拎包先走人,生怕佟卓堯會遷怒於他。
包廂裏一時間隻剩下他和她,氣氛有些尷尬,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聲說:“你怎麼來了,其實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種,我都想好了,瞄準了桌上的酒瓶,他敢造次我就一酒瓶爆他的頭,是他騷擾我,警察過來,我也有旁證。你不用大動幹戈,也是,大家都不會當我是佟太太了,失去了你這個強大的保護色,我就得靠我自己……”
他突如其來的強有力擁抱把她牢牢牽入懷中,俯身吻住她的唇,另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不停往自己的身邊壓製,她的雙手使勁在他的胸膛中抵抗,把他往外推,卻無能為力與他的力量抗衡。
久聞的吻。
熟悉的氣息,撲在麵上,如同溫暖的風。她想躲閃,臉頰上感受到了冰涼的濕潤,他在流淚嗎?
他的吻最後停留在她的額上,手掌心仍撫著她的後腦,他喃喃低語:“別再脫離我的保護範圍了,回來我身邊吧,你還是我獨一無二的妻子,別再讓我擔心受怕。”
她的心,動搖著,想到林璐雲說的那些話,她清楚,她無法再踏入佟家的大門。
既已如此,何必沉溺。
“我認為我現在很好,工作是我喜歡的,也沒有你帶來的不必要的煩惱,唯獨是兩個孩子,我很想帶在身邊,黎回現在上幼稚園了,等黎聲也能夠上學,我就接他們回我身邊,好不好?”她的口吻逐漸轉傷感。
他並不認可,盯著她的臉,雙臂搖晃著她的身體:“你清醒一些好不好,我們都不要再繼續錯下去。Y樓是在當初設計時,我媽提議以堯字音的首寫字母為縮略稱呼,正式的大廈名稱是在開業時揭曉,我心中早已有打算。外界傳聞的葉樓純屬胡扯,還有當初坍塌事故的官司,你和我對簿公堂,我發自內心從未怪過你一次,我根本都沒做贏你的打算,贏了自己的妻子的男人就已經輸了。甚至你拋下一切,遠走英國,我也一直在等你的電話,等你回來,重新開始。小漫畫,我不想再和你將錯就錯。”
小漫畫,我不想再和你將錯就錯。
這句話,差點沒讓她眼淚掉下來。
偏偏還要心硬如頑石地拒絕:“那是你單方麵的事,我有我的承受範圍。你讓我難以承受。”
“我讓你活得艱難,還是我對你造成了無法原諒的傷害,你要這樣離開我?不管黎回黎聲是跟你還是跟我生活,要麼缺失父愛,要麼缺失母愛,你忍心嗎,要是我們之間沒有感情,那我任了,可我們明明深愛著對方,你在逃避什麼!”他深深地望著喊。
她故作平靜,慢條斯理地說:“夠了,這世界上每天多少孩子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我經手了那麼多宗離婚官司,他們的孩子都成長的很好。你我,也沒有父母健全,我們不都沒有反人類,不健全嗎!”
“你真冷血,當律師的,都是這樣無情無義嗎?”他努力忍住火氣。
“你今晚就不該出現在這裏。”她漠然地望他一眼,轉身欲離去。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神經有問題,還是原來的那個我深愛的靈魂被偷走了,裝進來一個冥頑不零的惡靈!”他試圖想拉住她的手,說著氣話,心裏還想挽留。
“是,你說得對,我是個凶靈,那你就別再糾纏。”她拂開他的手,義無反顧頭也不回地走。
隻留他站在門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相守的種種溫情,變得飄零遠走。
這還是他的小漫畫嗎?
她走到車旁,扶著車門,悲傷地蹲下身子,掩住臉哭泣,他何嚐知曉她的痛處。怕他隨後出來會看見她在哭,擦掉眼淚,上車,緩慢倒車,心思全然不集中,忽略了倒車影像中的畫麵,砰的一聲,傳來一個男聲的驚呼。
車窗被人敲響,她開車窗,望見林慕琛的臉,他對她笑著說:“怎麼,我這個大一個超級酷男站在這兒,你都沒看見,差點撞倒我。哦,你臉上亮晶晶的東西,你哭過?”
“沒,我滴眼藥水而已。他在上麵,你記得你答應我的事,不可以把我那半年的事告訴他。”曼君說。
“你怕他那強大的自尊心受損?那這種又自負又霸道的男人,應該給點懲罰。他和那個小法務之間……”
她打斷林慕琛的話:“那是場誤會,你別這樣說他,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隻要保守你答應過我的事就好了。”
“為他付出那麼多,連讓他知道的權利都不給他,你值得嗎?這半年,你……”
“別說了,是我心甘情願做的事,他的那道坎本就是因我而起,我的付出是我應該做的補償。我不想他知道。謝謝你。我該走了,對了,江律師你見過對吧,之前你姨媽不是還撮合你們的嗎,她在樓上,估計可能會有麻煩,你去包廂找她,有必要的話,帶她離開。”曼君說著,發動車。
林慕琛胳膊仍撐在車窗上,笑:“她不是你的對手嗎,怎麼還關心起她了?”
“你這話說的,關係不好不代表我想她受傷。”曼君說著,車窗關上,從林慕琛身邊駛離。
林慕琛望著遠去的車,稱讚道:“能夠讓佟少癡迷的女人,果然是與眾不同。可惜了他們倆,怎麼總是不在一條航線上。”說著,抬頭看了看會所頂樓的輝煌燈光,自言自語:“還得去拯救那個說我不及佟少百分之一的江照願。”
包廂裏,江照願正強裝著笑容喝下易競遞過來的酒,幾杯酒下肚,便不勝酒力,搖搖欲醉,站立不穩。剛才還被嚇得七魂丟了一半的易競借著酒勁又起色膽,想著江照願是恐怕沒有什麼大人物做靠山吧。肥厚的手掌順著江照願的細腰漸漸往身體上部分遊走,江照願放下酒杯,笑著說:“易總,你醉了,要不你再喝點湯?”
一提到湯,這讓易競有些忌諱,剛才在隔壁包廂險些沒被佟少用海鮮湯洗洗手,於是,臉上橫肉擠在一起的笑容僵住了,手稍用力,握住江照願的腰,喘著粗氣:“她不能碰,難道連你也碰不到……我真是控製不住了。”
“易總易總,我今天真不方便,咱們先簽合同,簽了合同再繼續喝酒,不然一會兒你醉了,可就簽不了合同了。”江照願說著,借機從易競的身邊閃開,拿起桌上的合同遞給易競。
誰知易競半醉半醒中根本沒了簽合同的意思,被佟少一嚇,憋了一肚子的氣,此時在江照願這裏又碰了壁,哪會善罷甘休,直接上去熊抱江照願,野蠻地說:“讓我先了解了解你的身體構造再簽合同也不遲!”
江照願本來個子高挑,奈何被一個肥豬一樣的老男人攔腰抱住,踢也踢不到,無法擺脫,心裏暗想:死色豬!就你這副德行還想揩我的油,要不是為了合同,不輸給阮曼君,我早就不伺候了!該怎麼脫身又不得罪他呢。
正在想著,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江小姐,是你嗎?”林慕琛探進來頭,臉上掛著酷酷的笑。
江照願如同見了大救星,指著易競的後背,唇語說:“快想辦法把他支開,我快崩潰了!”邊說邊做著惡心狀。
“什麼辦法都可以嗎?”林慕琛無聲地說。
江照願猛點頭,雙手作揖拜托。
林慕琛做了一個“OK”的手勢。
易競似乎全神貫注投入了熊抱江照願的行為中,絲毫不察覺門口的動靜。
林慕琛走了過來,說了一句話,讓江照願恨不得要將他撕成碎片的話。
“江小姐,你的艾滋病第二期治療怎麼沒過來,那可不行,你這樣是不能隨便接觸男性的。”林慕琛高聲說道。
易競聽到艾滋病三個字,像打了雞血,立刻鬆開手,回頭對林慕琛說:“你是誰,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麼!”
林慕琛晃了晃手中的證件,認真地說:“我是醫生,看清楚了嗎,她是我的病人,你要是不介意被傳染,那你繼續。”
易競笨重的身體居然輕逸地彈開,站在離江照願幾米遠的位置說:“江律師,你這個人太太太不誠實了,你有病就要積極治病對不對,這大好的時光,你有病就不要出來賣力工作害人。對了,醫生,我剛才碰過她的手,還有腰,不會被傳染吧。”
“理論上說艾滋病的傳播途徑隻有三種,性傳播,血液傳播,母嬰傳播,不過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我從醫學的角度建議這位先生應和我的患者保持距離,當然,你們可以采取具有保護措施的性行為,不過這並不是百分之百能有預防感染。”林慕琛專業客觀地描述。
江照願咬牙切齒地說:“喂,林醫生,你亂說什麼,我哪有那個那個什麼病啊,你再大聲說,全世界人都知道啦!”話音一落,她搖擺著身姿走向易競,甜蜜蜜地說:“易總,咱們繼續喝酒,吃菜。”
易競跳到牆角,雙拳緊握擋在臉前麵,說:“你不要靠近我,走遠點。誰要和你一起吃飯,你有病啊!”
“易總,你別信他,他胡說的,你簽合同吧,這樣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家了。”江照願拿著合同,把筆往易競手裏送。
“是啊,她還欠我們醫院第一期的治療費,你就和她簽吧,否則都沒錢治病了。”林慕琛忍住笑,做弄著說。
江照願惡狠狠瞪著林慕琛,朝他捏了捏拳頭,恨不得把他捏碎的樣子。
“我簽我簽,別,我用我自己的筆,保持距離,兩米——”易競邊簽邊搖頭說:“我今天是招了什麼倒黴運,兩次都差點被嚇死,唉,趕緊回去洗澡,去去黴氣!”
“易總,我沒病,真的,你可別說出去,記住啊!”江照願拿起合同,對易競做了一個燦爛的飛吻。
易競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嘴裏念著:“太可怕了,多美的一個女人,得了這麼髒的病。”說著落荒而跑。
江照願舉著合同,就往林慕琛身上打去:“你是要作死的節奏嗎,居然這樣侮辱我的名聲,天哪,我以後還要不要嫁人了,你太卑鄙無恥,打著救我的名義,實際是在報複我吧!”
“我問過你啊,是不是什麼辦法都可以,你同意的。我為什麼要報複你,我是解救你,非但不感謝我,還恩將仇報。以後我可不會多管閑事。”林慕琛說著,不再理江照願,顧自往外走。
“喂,你這個人真是沒有紳士風度,我喝酒了,不能開車,你得送我回家!”江照願急得跺腳。
“你自己打車!”林慕琛搖搖手,連頭都不回。
江照願跑上去,追著他,一下子就挽著他的手:“那可不行,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好吧,上次見麵,那樣羞辱你,算是我向你道歉。通過今晚,我發現,其實你也不遜,和佟少比,你也有你的特色。”
“特色?”
“你比他憐香惜玉,他這個人,明知易競是個色鬼,居然跑來把易競趕我這邊來了,這不是把我這隻羊送進虎口啊。真是服了他,他眼裏除了那個阮曼君,誰都容不下。你就不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正義的氣息。”江照願盯著林慕琛T恤底下若隱若現的八塊腹肌。
“我覺得你此刻看我的樣子和剛才那個胖子看你的表情是一樣的。”林慕琛搖搖頭。
江照願哈哈大笑:“你得了吧你,我都沒找你算賬,讓我占點便宜就當彌補我被說成艾滋病患者的安慰吧。不過今晚還是很開心,好歹我還是拿到了頤美的Case,值得慶祝,至少這一次我總算是贏了阮曼君。她去了文略當主任也不稀奇,還不是輸給了我。”
“哦,忘了告訴你,是她在樓下碰到我,讓我上樓來找你,說你可能會有麻煩。你還老把她當敵人看,以後可不能這樣。我很敬佩她,她很偉大。”林慕琛認真地說。
“真的假的?她不巴不得我被易競欺辱才怪,怎會幫我!她哪點偉大哪點值得敬佩,於公,正清栽培她,她倒好,去了一趟英國,腳底抹油走人,跳槽去文略做主任。於私,她和自己的丈夫打官司,拋家棄子,她以為她真的贏了我啊,我告訴你,都是佟少在暗中幫她,我才會輸給她。我江照願從未輸過,居然輸給了她。”說起不光彩的輸官司經曆,江照願很不服氣,皺了皺鼻子。
林慕琛懶洋洋地說:“信不信隨你,反正她比你優秀,這是事實。”
“你從哪點看出來的!”
“從她的男人啊。”
“是啊,她哪點比我強,她唯一超越我的就是她的男人是佟卓堯,可是,現在她失去他了。你還說,你姨媽真是的,當初還想把我和佟少撮合到一起,結果見他對我無意,就把我當皮球一樣介紹給你。難怪阮曼君和你姨媽這對婆媳始終不和,換我也是!”江照願說著往事。
“好啦,他們兩個人是肯定分不開的,你就少操點心行了吧!”
“嗯,那要是——我從現在開始喜歡上你,你還會認可從她的男人就能看出來她比我優秀這個觀點嗎?”
林慕琛想了想:“唔,那值得商榷商榷。”
“你呀,超級自戀!”江照願揪著林慕琛的耳朵。
兩個人慢慢暢聊起來。
然而曼君和卓堯,就沒有這樣的閑心了。
對於曼君而言,這注定又是失眠淒苦的一夜,若黎回黎聲尚在身邊,那該多好。失去孩子的陪伴,不能親自撫養見證他們的每一天成長過程,和失去他的痛苦是一樣的。都是剝骨抽筋般,生生掏空了她的血肉之軀一般疼痛。
再這樣下去,該去請求醫生開一些安睡的藥片。
真懼怕黑夜的到來。
黑夜使孤獨的人更加孤獨,使相思的人更害相思。
紅樓夢裏,結局最幸福的女人是誰?是劉姥姥。說明其實女子平凡簡單就足夠一生幸福了,無需過多的美貌和財富。人人都覺得高高在上自是難得,卻不知平生糊塗安寧更難得。當然,往往大家都嘲笑著劉姥姥。
她真真羨慕劉姥姥,不要黛玉的多愁善感,不要寶釵的處事圓滑,哪怕愚鈍一些,哪怕貧困一些,何妨啊。
這些,她也不過是想想罷了。
卓堯回到家,腦子裏全是晚上在包廂裏的那一幕,看到她險些受辱,他恨得把姓易的從原先的一頭豬打成豬肉餡,他那麼緊張她,她卻雲淡風輕無關緊要的姿態。他是火,可她到底要潑多少冷水才能同意複燃。
他心裏那個收購計劃直接就被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