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著點頭,望向她,她的目光忙躲開。
這樣的相處,她總忍不住錯覺,一家四口從未分開。隻是天還未黑的時候,林璐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催促卓堯帶著孩子回去。卓堯臉色不悅,她便說:“下周還來這兒吃飯吧,我換個菜做給黎回吃。”
“媽媽做的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黎回誇讚。
黎聲抱著曼君的臉,親上一大口。
她真是知足。
平日裏在文略,她對他則依然保持著距離,也不會去他辦公室找他,隻是有時會站在玻璃牆外,望著裏麵發會兒呆。
一日,在電梯裏,與他撞麵。
“現在你的幽閉恐懼症,好些了嗎,獨處在電梯裏,還是會害怕吧。”他目光朝前看著,說。
她搖搖頭:“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令我害怕了。”
“以後每天都見,好不好。我想過我們的問題,也許每天都見,就算這樣簡單的照麵,冷冷清清說上幾句話,慢慢的,我們會回到從前。”他低聲說。
她默不作聲。
在電梯門開之後,她剛要往電梯門外走,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回到自己的胸膛前,按上關門鍵,電梯門緩緩合上。
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你站在我辦公室門口,明明想我,為什麼不進來,我在裏麵,看見你很難過的樣子。你以為,我看不見嗎?你還逃避什麼,你深愛著我,別藏了,出來吧。”
她這才方知,那玻璃牆從外看不到內,從內卻看清楚外。她隔著玻璃牆遙望的牽念,逃不過他的眼。
而他,分明就是為了能時刻看到她,故意設置的玻璃牆,她哪裏會知道,當她站在那兒靜默時,另一麵玻璃旁的他,就站在離她很近很近的距離,隻是隔著一麵玻璃,他可以清晰看見眉眼下的淚痕。
這讓她羞惱。
等電梯再次停止開門,她衝出電梯,像是被捉弄後的惱怒,也有被窺探到隱匿的相思之後的羞怯。
她推開他辦公室門,走進去,一看,他說的沒錯,站在他辦公室裏麵,外麵的一切都可看得一清二楚。她回憶起幾乎每一天,路過這兒,但凡他在辦公室,她都會站在外麵出神。
他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十一月的天,冷得需要穿件風衣才能抵抗寒風。
卓堯是天蠍座。
她怎麼會忘記這個重要的日子。
中午吃過飯,百無聊賴,在紙上寫下一句話:十一月九,卓堯,生日快樂。心裏一下想起了一件事,本想馬上就趕去,可又怕他要是來文略的話,她不在,她不想錯過這一天,她想等他。從前他的每一個生日,都有她。再怎麼樣,一句普通的生日快樂總可以說吧。她決定那件事第二天一定要抓緊時間辦妥。
她悄悄進入他的辦公室,這把鑰匙,是他放在她的辦公桌上的,她還假裝不屑隨手扔進抽屜裏。她在他的辦公桌上,看見了一張A4紙,上麵寫著一句話:小漫畫,明天見。
這一定是他昨天寫下的,他肯定猜到她會溜進來看他,還在下麵寫著:放心,我不會認為你這是未經允許擅闖領導辦公室的。
她如同被一雙眼睛洞察到內心般,驚訝地用手掩在嘴唇上,眼睛四下望望,將紙片放在原位,悄悄又走出來。
——小漫畫,明天見。
她想起以前她對他說過那句的話:
我不想聽你對我說“再見”,我想聽你說“明天見”。明天見,是很美的三個字,想想明天還可以見麵,那麼此刻的分別,不舍中還夾著期盼。
為什麼印象深刻,那是因為是在上一次去巴黎旅行的頭一天說的,當時他還非常浪漫地說:“你放心,你餘後的人生裏,不僅聽我對你說再見很難,像明天見這樣的話,都會很難,因為,我們天天都相見。”
豈會料到後來的分離。
上午他處理完Y樓的相關事宜之後,就趕回佟家,準備接黎回黎聲一起去找曼君。結果被母親給攔住了,要他下午陪著她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林璐雲信佛。當下社會有個很普遍的現象,那就是大部分的商人都信佛教,並且會出資建造寺廟,與僧人結緣,就算是刻薄寡恩的林璐雲也不例外,她是佛門俗家底子,每年都會出財力為菩薩鍍金身。
林璐雲借著兒過生日母過難,要求他親自開車送她去寺廟還願,他便不好推辭,本打算和黎回黎聲去她那兒一起過生日,作罷,也隻好等晚上去找她。
他被拉著一同去了大雄寶殿,他想起曼君亦是信佛的。她是遇廟必進,遇佛必拜的人,她說寺廟總能是她回歸到寧靜和慈悲。菩薩低眉間,普度眾生的憐憫。
一座座巨大的佛像,各路神仙菩薩,有穿著袈裟的和尚在敲木魚念經,香客往來虔誠跪拜。他靜靜站在一旁,看母親跪在觀音菩薩麵前,口中念念有詞: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今天是我兒卓堯的生辰,我特意帶他來還願,感謝這一年裏,保佑他的公司度過了經濟危機,保佑我的孫兒孫女健康平安,弟子磕頭拜恩。
林璐雲邊磕頭邊示意他過來一同跪拜。
他擺擺手,極小的聲音說:“封建迷信。”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在佛教徒集中的地方,要是大聲這樣說,難免會觸犯眾怒。
他持著中立的態度。這中立態度其中的原因,來自於他心愛的女子也信佛。
他看見一座燈塔,塔上一尊尊佛像,每個佛像都有一盞燈亮著,上麵寫著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他有些不解,問身邊的一位僧人:“師傅,這個燈塔是做什麼的?”
一個小沙彌說:“這是我們廟裏的住持。”
他有些肅然起敬,在企業裏,董事長是最大,在寺廟裏,住持就是最大吧。
住持一臉慈祥和安然,耐心地說:“這是長明燈,每日有法師在此誦經,每盞燈上都有一個施主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可保佑其平安,這燈一點就是半年,時間一到,再換給別人來點,除非點燈人再來續點。”
他從上倒下,目光一層層掃著,像是想找找看有沒有認識的人,來打發無聊的時間。隻是,不經意的一瞥,赫然看見有一盞燈上寫著:佟卓堯,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九日。
他驚住了,會有誰,在佛前給他添一盞燈?母親?斷然不是,若要是,早就要說了,再看這紅紙上的字跡,是清秀的楷體很熟悉。他沒想到,半年前,算算時間,她應該在英國進修,怎會來這裏給他點了一盞平安燈。
無論如何,都說明她始終牽掛著他。
住持接著說:“這一層的名字,這些盞燈一會兒就要換了。”
也包括他的名字在內。
他遞上香火錢,在紙上寫了名字和生辰,交給住持:“佟卓堯這盞燈是我點的,麻煩住持給換上這個生辰和名字。”
回程的路上,林璐雲問:“這次有沒有什麼收獲?”
“收獲頗多,不虛此行。”他心情好極了。
對此毫不知情的曼君,直到下班也沒等到他的電話,失落之餘,心想著他生日,一定是在佟家和家人歡度吧,她還有什麼好期盼的。索性關掉手機,開車匆匆趕去寺廟,她想的那件必須做的重要事,就是要給那盞平安燈續燈。
生怕平安燈會被別人點去。
當她看到那盞燈依舊亮著,才鬆口氣,再仔細一看,燈上不再是她寫的那個人名,上麵寫著:阮曼君,一九八二年七月四日。
她摸著那盞燈,輕微啜泣。
是他剛勁有力的字跡。
他竟然來過這裏,還發現了這盞燈。住持見她獨立在燈塔前流淚,便走上前,詢問何事。
曼君將心中的鬱結說出來,住持隻是傾聽,並不做評論。
她在廟裏吃了一頓齋飯,又靜靜坐了會兒,她就在想,若是換做此時出家,她能放下塵世中的情緣嗎,一定無法放下,既然放不下,何必要割舍。該怎樣做,才能回到從前的融洽。
臨走時,住持送她到寺廟門口,送她佛經中一句話:“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這心動,人動,傷身,痛骨。
她悟了。
而他打不通她的電話,去她住的地方也沒找到她,最後隻有沮喪回到家中,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給她發信息說:今天沒有聽到你對我說生日快樂,我覺得這一年都過得太不幸了。
她回到家,開機後看到他的短信,笑了,回複:生日快樂,黎回黎聲的超人爸爸,最美好的祝願都給你。
握著手機放在心口,很快他的下一條短信就進來。
問她晚上去了哪裏,她沒有說自己去了寺廟,隻是反問他:你要調查我的私生活嗎?
他就換了話題,來來往往,一會兒竟發了十多條短信。已經很久很久不發短信了,大概所有工作以後的人,都會習慣用電話來解決問題,短信這種婉轉而浪費時間的通訊方式,大多都是學生喜歡使用。
她幾乎不回短信,可是他啊,就算一直回複下去,也是甜蜜的事。窩在床上,看他說黎回黎聲這兩天又學會了什麼新本領,還傳來了兄妹兩個頭靠在一起擁抱的照片。
僅僅這一雙可愛聰慧兒女,就要讓多少女人羨慕。
他們的關係,在潛移默化中往好的方向發展著。他隻要不是特別忙,都會抽空來文略,說是來辦公,實際就是來看望她,他改變了策略,不再急於求和,而是重新培養感情。
一天他匆匆趕來,見她一麵,說自己有事要出國一周,這一周都不能來看她了。她到裝作不在意說:“幹嘛和我說,你去就是,都來不及了,還跑來這裏,可別誤了飛機。”
他笑:“不然你會擔心,回來再和你細說。”
他又匆匆走。
等他走後,她的離別之情才顯露出來。是啊,他們又不是住一起,他去哪裏,又什麼區別,可是,一想到他要去遙遠的地方,就覺得離自己很遙遠,好像之前他們距離很近似的。她想了想,一周的時間會不會太長了。
她發短信給他:一周的時間有些長,黎回黎聲這麼久見不到你,怎麼行呢,肯定會哭鬧。
其實明明是她舍不得。
他回複道:那我就去五天。你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怕不怕,別怕,我的車也停在那兒,你一下車,看見我的車,就不會害怕了。
她可以接受,便回:那好,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他沒有說自己要去哪裏,做什麼,她也就沒問,他想說的話,肯定會說。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輛輝騰轎車,連續五天,都沒有見那輛車。失去那輛輝騰車讓出來的停車位,她每天都再也搶不到車位了,隻好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最讓他震驚的是,他居然豪氣到從停車場內到外,每隔幾米,就停了一輛佟氏集團的車。
很明顯,車牌號的開頭字母是:TH。
是他以前的規定。“佟先生”和“小漫畫”,他說是“佟畫”(童話)組合,簡稱:TH。
她一下就想到了一件事,那輛輝騰車,會不會神秘的開車人,就是他!可是,車牌號不是TH開頭的啊,印象中他名下也沒有這輛車,不過看得出來是輛新車。
她輾轉想了個辦法,托人在車管所查了一下輝騰車的車牌號,車主的名字正是他。
除了他還會有誰,他居然每天早上特意天沒亮就起來在這裏給她搶停車位。每次他都停好車後,坐在車上等她的車來,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她每天早上睡得懶覺,都是他的功勞。
她深深地被打動了。
他默默做的這一切,勝過千言萬語。
終於等到他回國,不過這次出行,似乎引起媒體極大的關注,他整日都在接受采訪,暫時找不到時間見她,但她能夠從他傳來的短信字裏行間裏看出他的思念。
這不就夠了。
晚上她抱著一袋爆米花,坐在沙發上,在電視機前看到有關他的采訪。
地點是他的辦公室,他神情泰然自若回複著記者的陷阱式提問。鏡頭晃過他的辦公桌,上麵立的相框,照片是他站在雪地裏難得的忍俊不禁笑容,身旁是一大群企鵝。
“佟先生,Y樓裝修竣工之際,聽聞您前幾天去南極,是去考察嗎,還是計劃在南極有項目?”記者問。
他隱匿的微笑止住,正經道:“這是個秘密,隻需要一個人知曉,這是我答應她要做的事。”
她想起來了,那時還是去巴黎旅行之前,他們互說著最想見到對方另一種的模樣,打賭誰先做到的話,對方就要無條件答應對方一件事。她說她想看他在南極和企鵝一起跳扭扭舞,他則說想看她像非洲女性那樣背著一籮筐孩子,然後互相想像對方那種樣子就笑倒在沙發上。
後來回憶那天的話語,她想他們都無法為彼此不顧身份做到那樣子。
沒想到,他竟真去了南極,還和企鵝合影。
她開心地直踢腿,再翻個身,爆米花不小心灑了一臉上,心情太好。手機提示音響,收到他的一條短信: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她回複:我自傾杯,君且隨意。
言外之意,就是願意和他一起出去。
不到三秒鍾,她手機屏幕上快速閃出五個字:
開門,我到了。
他竟就在她公寓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