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的星球(2 / 3)

羅納德愣住,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我再去和你家人協商一下。”羅納德隻能這麼說。在伊萬期待的目光裏,他訕訕離去。

5

“哈,他當然沒什麼哥哥。”

如果不是隔著屏幕,羅納德一定會往坎貝爾的漂亮臉蛋上揍幾拳。對方顯然還有些事沒和他說,鬼知道他隱瞞了多少。羅納德做了一些違反公眾秩序法的口頭威脅後,坎貝爾讓他冷靜,然後告訴他自己隻是沒想到他幹活會需要這些資料。

“呃,你知道的,這種獨自長大的新生代都有些孤僻。”

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情。那時伊萬還小,但已經開始獨自生活在那顆星球上。他的家族調用了星球內部設置的AI,讓它負責照顧伊萬長大。它,或者說編號b612的AI被取了個名字——“克勞德”,形象被設置成了和伊萬類似的青年男性。

那個AI陪伊萬度過了四年零一個月五天又三百四十秒的時間,在那年四月份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因為係統運作異常而消失了。那天按照日程安排,克勞德約定好和伊萬一起去摘蘋果。

“那可憐的孩子顯然沒有吃上約定好的蘋果派。”坎貝爾聳聳肩,“之後的事你應該就知道了,會發生AI故障的人造星球已經是需要淘汰的老古董。家族一直讓伊萬搬到其他地方去,但他不要。他似乎一直認為那個AI還存在著,雖然死了,但就埋葬在那顆星球上。”

“他不知道那隻是個AI?”

“不見得,我不覺得會搞出核彈的小孩會不清楚這些。”

但伊萬確實還在把一切東西叫作克勞德、設置成克勞德,然後待在那顆星球上不願意離去。即使那顆星球的內部已經很破舊了,需要被回收處理。但羅納德意外地有些理解伊萬的這種情緒。他依稀記得,自己曾經也有過這樣一段時期。況且那顆小星球也確實很美,消失了多少有些可惜。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坎貝爾,遭到了對方無情的嘲笑。

“這是你第幾份工作來著?”

“第一千份,”羅納德回答,“所以挺有紀念意義的。”

“換而言之,你已經粉碎了將近一千顆星球了,然後我這邊配合回收。裏麵有人造的,有天然的,以前我怎麼沒見你這麼優柔寡斷!”

“不知道,或許因為它們的主人都不是孩子。現在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要從一個孩子手裏把他的星星搶過來似的,像一個蠻不講理的惡棍。”

“你以前也當過,所以別太介意。”

這根本算不上安慰,羅納德有些沮喪地想:我需要想點安慰自己良心的辦法,或許我還需要再和伊萬好好談談。

6

羅納德到來時,伊萬正捧著泥土在花園裏種花。他指給羅納德看,說這是紅薔薇,這是白色的百合,那是鬱金香……然後羅納德陪著孩子一起弄髒了手,用高聚酯材料的導水管給種子澆上水,撒上複合型肥料。

伊萬還在打理花園,就像它能夠一直這樣盛開下去似的。

他們邊洗手,羅納德邊問他為什麼要把泰迪熊和其他東西叫作克勞德。孩子直白地回答說他不知道,但是他想克勞德。

“這樣做,會讓我覺得哥哥一直在我身邊。”

然後他說想請羅納德參加自己的茶會。這裏一直隻有他一個人在,他找不到其他能邀請的夥伴。剩下的時間還很充裕,所以羅納德同意了,看著伊萬煞有介事地端著盤子,擺出喝下午茶的工具來。他說著“克勞德”,然後機器人就過來幫羅納德泡茶。也許克勞德對伊萬來說是一個代稱,某種原本有具體形象的存在。

“今天你為什麼要種花?”羅納德端起杯子問。伊萬給了他一個純粹的、有些幼稚的回答:因為幾周之後鮮花都會盛開,花朵鋪滿花園的模樣非常棒。伊萬說他曾帶著其他機器人一起勞作,在某年讓整顆星球都開滿了鮮花——那些花瓣就像是海洋裏的水滴一般,到處飄落,彙聚成一條可以在宇宙裏看到的彩色河流。

那時叫克勞德的AI還能正常運作,所以這是屬於他們的美好回憶之一。

“所以你叫克勞德哥哥?”羅納德補充道。

孩子想了想,點點頭:“故事裏麵,哥哥都應該是這樣的。羅納德先生,你有哥哥嗎?”

這個問題有些問住羅納德了。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有,而且有整整十一個。屬於同一個受精卵分裂出來的量產嬰兒,每年按計劃出生的程序化產物之一。然而羅納德和他們沒有像伊萬和克勞德這樣玩耍過,甚至連一歲之後,他們去了哪兒都不得而知。

羅納德在政府的公立育幼機構裏長大,之後上了集體學校,等到成年之後就一直按照測試結果從事如今的職業。而他幹過最接近傳統定義的玩耍的事,是在宿舍的床單上寫圓周率。

這麼一看,和伊萬比起來,我有個糟糕的童年。羅納德想,轉而安慰自己,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和自己一樣,所以他沒有什麼值得難過的。不同的是伊萬,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他這樣的孩子在這個時代裏,彌足珍貴。

7

在回答“沒有”後,羅納德又岔開話題和伊萬閑聊了幾句,談到了自己的工作。

“我做星球資源回收前的準備工作。除了你這顆星球外,還有其他很多大小與型號不一的星球。我主要負責私人星球——具體流程就是和星球主人進行商談,達成協議後用其所期望的方式宣布星球進入凍結狀態,不再適宜居住,有時還會做便於回收資源的處理,比如粉碎。”

“那你也打算把這裏粉碎嗎?”伊萬有些惶恐地問。

羅納德猶豫了一下,對對方說:“無論你願不願意這裏被回收,伊萬,總有一天,這裏肯定回不到現在的樣子。”

“也就是說,它會死掉嗎?”

看著伊萬臉上傷心難過的表情,羅納德想,自己該如何和這個孩子解釋死亡這樣高深的問題?這是羅納德的第一千份工作,他給許多的星球簽下處理通知書,見證了它們的消失。它們也是有生命的,是活著的。這樣的論調他不是沒聽過,沒嘲笑過。東西不過是東西,此外還能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