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口音很怪,我還是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可同時我又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相信,我妻子一定比我更有這種感覺,如入五裏雲霧,如在夢中。
他仍然看著我妻子,接著說:“你現在的父母——叫我別來找你,我甚至都答應了,可我還是來了,告訴你事情真相是我一生的願望,也是你母親——我不得不說明是你親生母親——的願望,臨終遺願啊。我知道,在今天,在你自己都已經做了母親的年紀裏,我,一個你平素未聞的人,突然跟你提起什麼親生父母,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你相信自己的記憶和感情,你的記憶和感情在忠實地告訴你,你現在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你唯一的父母,你相信他們就像相信你手上的一顆痣。但我要告訴你,一個人對自己的出生是沒有記憶的,也請你相信我的誠實。你可以看得出我已經很老,死亡對我來說是轉眼之間的事。你看,這滿把皺褶的老臉,還有這手杖,這樣一個老人,生活是真空的,他扳著手指計算著末日的到來,同時要捫心自問一下:什麼事情我應該在生前把它完成,否則死不瞑目啊!好,就這樣,我想到了你,想到了你母親,想到了讓你知道事實真相,就是我此生此世該做的最後一件事。這件事我必須要做,因為能做這件事的人這世上也許隻有我一個人,我是這世上唯一掌握你秘密的人,包括你現在的父母,他們對你的身世也是一知半解。他們能告訴你的無非是多少年前,我,一個汪偽政府裏的偽軍長官,在怎樣一個夜晚,怎樣將你委托給他們,他們又是怎樣把你帶回那個小鎮,怎樣撫養你,等等,而背後的很多真情他們是不知曉的。”
一個幾十年都對自己身世確信無疑的人,有一天,一位素不相識的人突然告訴你說,你現在的父母親不是你的親生父母——像《紅燈記》中的奶奶告訴鐵梅一樣。發生這樣的事情當然是可怕的,也不公平。確實,接下來我和妻子被他陌生又離奇的說法搞得非常緊張不安。我說過,那天下午天在下雨,雨後來越下越大,我家的這位客人,這位神秘的銀發老人,他為自己的信念驅使,跟我們講述了我妻子秘密的身世,也是他傳奇的經曆。
他就是金深水,是從美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