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段正明問林小虎可知道是哪家電視台記者來了,林小虎說是瑤海電視台《新聞縱橫》欄目。段正明看過這個欄目,是關於法製的深度報道,每年都和東山法院合作過幾次。現在他們一定又是奔著李高亭案而來。段正明心想這些記者們的嗅覺真是太靈敏了,無孔不入,為了挖到新聞,在各單位招聘通訊員,甚至懸賞征集新聞線索,搞得就像情報部門一樣。想到這,段正明撥通了賈振清的手機:“振清啊,你在哪,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老一,我正要向你彙報呢,我現在和柳檢察長、李高亭在一起,一切已辦理妥當。”電話那頭賈振清顯得很興奮。
“那就好,你辛苦了,代我好好謝謝柳檢察長。”
“我會的,聽說瑤海電視台來人了,這些記者倒真會添亂。”
段正明心想賈振清消息還真靈通,不在法院倒對法院裏的事情了如指掌,這個人還真不可小覷,平常聽人說他滿身心眼可謂名副其實,心裏不禁湧上一股厭惡的感覺。
東山市委辦公樓是一幢八十年代初建的五層樓房,市委政法委在一樓辦公。
段正明從部隊轉業後一直在這裏工作,對這裏的情況特別熟悉,他徑直來到馬哲的辦公室。
馬哲正在看文件,辦公桌一角擺著一麵小國旗和一麵小黨旗。看見段正明進來,笑容滿麵地過來和他握手,兩人在沙發上坐下。
辦公室俞靜過來招呼說:“段院長好”,給段正明沏上茶,又給馬哲的杯子續上水。
段正明看了一眼俞靜,說:“海鵬工作上不錯,不知道在家裏怎麼樣?如果他欺負你,就對我說,看我怎麼修理他。”
馬哲笑著說:“正明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兩口子甜蜜恩愛,你摻乎什麼。”
俞靜臉上飛上一朵紅雲,說:“段院長待我們就像自家孩子一樣,他是為我們好才這麼說。”
段正明呷了一口茶,說:“馬書記,您剛到東山來不久,可能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小俞這孩子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父親與我是戰友,我們一起在老山前線打過仗,後來又一道轉業到東山……不說了,看我,人一老就戀舊。”
段正明說完拿起桌上的紙巾揩了揩眼角。俞靜的父親名叫俞海山,轉業回來後在東山市海城鎮任黨委書記,1998年那場洪水肆虐,他在指揮抗洪救災中因搶救受災群眾被洪水無情地奪去了生命,那時俞靜才19歲,正上大學一年級。俞海山被追認為革命烈士,當時市委、政府為了優待他們家庭,作出決定:俞靜大學畢業後根據個人意願,隻要選擇回東山市工作,市直單位任由她挑選。俞靜學的是文秘專業,畢業時段正明已升任政法委副書記,俞靜就要求到政法委工作,被安排在辦公室做文員。後來,段正明到法院當院長,自己的秘書叫朱海鵬,段正明覺得這小夥子不錯,就替兩人牽了紅線。
俞靜見段正明提起往事,眼圈有些發紅,借口接電話輕輕掩上門離開了。
“正明,想不到你們之間還有這麼一段往事。我隻知道小俞是你做的紅媒,在這裏我說句多餘的話,小朱在你後麵當秘書有幾年了吧,你可要關心關心他啊。”
“馬書記,我代小俞謝謝你,這個我也有所考慮,但我想年輕幹部提拔得快也不利於他們成長,容易驕氣。小朱這個孩子跟我也有三四年了,是該放到下麵去鍛煉鍛煉了。”
“那就好,中央要求幹部年輕化、專業化、知識化,我們基層做得很不夠,尤其是你們司法機關,這幾年又沒有進人,很快就會顯現青黃不接的局麵,我最擔心出現斷層,年輕幹部沒有培養上來,對工作很不利。”馬哲年初組織了一次司法調研,發現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司法幹部老化現象嚴重,所以他逢會必講大力培養任用年輕幹部。
“這和我們當前的幹部任用機製有關,現在馬書記這麼重視,東山司法機關的幹部隊伍建設就有希望了。”
“我們不談這個了,以後有時間再交流。我找你來是為李高亭的事,這件事不僅給你們法院丟了醜,也給我們政法委抹了黑,現在一些新聞媒體聞風而來,市委主要領導都驚動了,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馬哲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他知道段正明不抽煙,就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李高亭已經被取保候審了,他承認裝修房子時找同學趙海水要了三萬元,後來趙海水沒有催討,他也就裝馬虎。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所犯錯誤的嚴重性,向院黨組遞交辭職信,要求辭去執行局長的職務,黨組還沒有研究,但同意沒有問題。我正準備向你彙報這件事,請您定奪。”其實段正明還沒有看到李高亭的辭職信,但賈振清告訴他“一切已辦理妥當”表明李高亭已經寫了,一般對要求辭職的意見組織上都會滿足的。
“是這樣啊,這裏麵沒有什麼貓膩吧?你是什麼意見?”馬哲在李高亭被抓後聽段正明說他拒不認罪,僅僅事隔一天時間,現在情況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種轉變也太突然了。
段正明又呷了一口茶,說:“馬書記,我段正明從部隊轉業之後就一直幹政法工作,在這方麵你要相信我的黨性,大是大非麵前我不會喪失原則的。李高亭之所以轉變這麼快,主要是他對自己的犯罪認識有偏差,他以為拿同學的錢不是犯罪,大不了到時還給他,經過檢察機關的教育之後,產生了轉變,認罪服法。他這麼做也是想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我的意見是組織上同意他的辭職請求,爭取給他保留公職。這方麵還要馬書記多扛擔子。”
“我們的政策是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保護幹部不能姑息養奸,對問題不大知錯就改的幹部還是要側重保護,不然誰還會擔風險幹工作。李高亭主動辭去執行局長是明智的,他如果不主動辭職組織上也會免去他的職務,這種人也不能放在這麼重要的崗位上。保留公職方麵首先要依據司法機關怎麼對他定罪處罰,如果判處刑罰公職是保不住的,除非檢察機關不起訴或者司法機關免予刑事處罰,這方麵可以做做工作。”馬哲在大學學的是法律專業,從瑤海市司法局副局長“空降”到東山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對法律方麵很精通,段正明不由得不佩服。
段正明不住地點頭,說:“我們按馬書記的指示辦,市委這邊還請你多說說話,媒體這邊我們再做做工作,爭取將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這樣對工作有利。”
馬哲看了看手表,站起來說:“就這麼辦吧,馬上要開常委會,我就不送你了,讓小俞送送你。”
段正明前腳回到辦公室,賈振清後腳就跟了進來。
“老一,這是李高亭的辭職信。”
段正明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
“院黨組:我十分愧疚地寫這封信,以一個罪人悔過的痛苦心情向你們——曾支持我、信任我的領導和同誌們傾吐真言。我愧對組織上對我多年來的培養,做了對不起組織對不起家人對不起社會之事,我願意接受法律對我的懲罰,現在我請求辭去執行局長的職務,請院黨組予以批準。
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國家培養我上大學,畢業後分配在法院工作。多年來我勤奮工作、愛崗敬業,曆任助理審判員、審判員、副庭長、庭長、執行局局長。組織上也給了我很高的榮譽,先後十多次被評為院先進工作者,兩次獲得瑤海市中級人民法院表彰,立過三等功一次。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這步田地,歸結於沒有牢固樹立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放鬆了學習,放鬆了思想道德要求,在金錢麵前敗下陣來。我那位同學這幾年靠黨的政策積累了巨額財富,當然我也給他幫過一些小忙,我原指望拿他一點不算什麼,正好我的房子缺裝修款,就向他要了三萬元,沒想到這三萬元就是我人生的滑鐵盧。現在我十分後悔,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最後,懇請組織上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將重新做人,也請同誌們以我為鑒,‘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實實幹事。
李高亭泣呈 段正明看完,良久沒有說話。李高亭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二十多年的清苦日子都過了,一朝放鬆要求就會墜入深淵,走向黨和人民的對立麵。反腐倡廉,要警鍾長鳴。
“老一,瑤海檢察院給他辦理了取保候審,我讓他最近不要出門,也不要接受媒體采訪,這件事情要淡化處理,以免弄得滿城風雨。”賈振清請示說。
“可這些媒體不一定會善罷幹休的。”段正明有些擔心地說。
“基本上搞定了,我找了瑤海市委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跟我是親戚,他跟報社和電視台負責人打了招呼,現在那些記者都回去了。”
段正明有些驚訝,想不到賈振清活動能力和應變能力都很強,這麼複雜的事情輕而易舉就擺平了。他這麼熱衷,難道僅僅是為了替他段正明解圍?這裏麵有沒有摻雜著其他的目的?段正明覺得眼前的賈振清陌生起來。
“老一,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妥麼?你說個話呀。”賈振清見段正明不言語,知道段正明此刻正在想什麼。
“沒什麼,也隻有這樣辦了,你辛苦了。”段正明本想說“好”,但他覺得這裏麵有些名堂,賈振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個人隱藏得極深,平時在自己麵前很低調,“老一老一”地叫著,讓人感覺是個稱職的副手,現在關鍵時候立刻顯現出本來麵目,算得上是個“超級滅火員”。段正明覺得自己老了,年輕時那些血性慢慢漸趨於無了,現在老伴又臥病在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自己馬上就要換屆,再不能出事了。
“為領導分憂是我應該做的。老一,市委那邊的情況怎麼樣?”賈振清知道段正明剛從東山市委回來,想探探口風。
“我剛和馬書記談過,他說市委主要領導也知道了,我們要立即開一個黨組會,對李高亭的辭職請求進行研究,形成決議後向市委彙報,市委將召開常委會討論決定。至於李高亭公職保留的事,隻要檢察院不起訴或者法院免予刑事處罰,這方麵應該沒有問題。”
段正明說到這,喊來朱海鵬,讓他通知黨組成員馬上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