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勁鬆說:“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上去了,這秘書一科的科長不就是你的了?”
陳楚歌說:“這事可說不準,比我能幹的人多著呢。”
何勁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放心,我會向主任推薦你當科長的。等會找你談話,你也要撿好的說。”
陳楚歌談完話出來,還沒到辦公室,就聽見史愛玉說:“陳科長,有人找你。”
陳楚歌心裏一驚,本不靈光的大腦此刻轉得飛快,難道是汪芳找上門來了?這幾天她一直沒露麵,張春江也沒有打電話來說她回去。現在對於他來說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如果這個汪芳再來鬧騰一次,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在這裏再呆下去。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既然人家找上門來了,不見是不行的。陳楚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膽顫心驚地來到辦公室門口,隻見一個男人正和何勁鬆聊天。
那男人看見了他,起身說:“陳科長,還記得我嗎?”
陳楚歌覺得他很麵熟,像在哪裏見過,隻是一時情急想不起來。那男人笑著說:“貴人多忘事,我是孫書豪啊,那天晚上咱們在一起吃過飯。”
陳楚歌想起來了,那天晚上光顧著和王士貴拚酒,把他冷落了,連忙說:“是孫總啊,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孫書豪說:“我來看看你,晚上請何科長和你在一起坐坐。”
何勁鬆馬上說:“謝謝孫總,今天晚上我真不行,組織部那班人肯定要在這吃飯的,我得陪一下他們,本來陳科長也要參加的,既然孫總來邀請,還是陳科長去吧,再說我不在,你們老鄉在一起交流也自在些。”
孫書豪說:“既然何科長有事,我也就不勉強了,改日再來請你,陳科長,咱們走吧。”
陳楚歌知道史愛玉不在外麵吃飯,跟她說也沒用,想起錢飛曾經說過有什麼好事也不叫他一下,便謊稱到辦公室拿東西,其實順便喊上他。
孫書豪說他在外麵等。
辦公室裏空空如也,陳楚歌打通錢飛的手機,問他在哪裏?錢飛說在外麵,問他有什麼事?陳楚歌說一起出去吃個飯。錢飛說他已經有安排了。
孫書豪開了一輛寶馬,顏色是銀白色的,本來陳楚歌不認識這種車,但他見這輛車的標誌和文倩的車一模一樣,隻不過文倩的車是紅色的。那天,他和汪芬準備打的,聽見汪芬說還是坐文姐的寶馬吧,他不知是什麼意思?後來文倩開了車過來,他才知道寶馬是車名,便記下了那個標誌。
陳楚歌在縣裏坐的車大多是桑塔娜牌的,當上“一秘”以後,也經常坐上黃建功的紅旗牌轎車,當時他感到風光無比,認為這是全縣最好的車。當然,除去權力光環的籠照,這台車也確實是全縣公務配置最高檔的車。那天坐上文倩的寶馬車之後,感覺與以前坐的車大不一樣,不僅舒適,動力很強,駛在路上,給他的感覺真像一匹飛奔的千裏馬。這之後他還坐過王蓉的路虎,感覺外形有點像牛大偉當初開的吉普車,粗獷剽悍,和王蓉很不相配。他記得當時問過她怎麼喜歡開吉普車,王蓉說這是路虎,開在路上招風。果然這個大家夥上路後,一些車紛紛讓路,唯恐避之不及。在陳楚歌的意識裏,段鵬飛的車應該是他見過所有車中最好的車,因為朱嘯天的座駕跟他的車一模一樣,都是奧迪A6。
現在陳楚歌又坐上寶馬了,思緒再一次馳騁起來。想到文倩,覺得她像謎一樣,那天他聽汪芬說她的車要幾十萬時,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他想文倩大小隻是個科級幹部,工資也就兩千不到,她怎麼買得起這樣的豪車?難道她平時走穴賺些外快?這種情況是存在的,還有像徐麗麗那樣斂財?從文倩又聯想到汪芬,也不知她怎麼樣了?汪芳一定是來找她的,恐怕還是為她和自己交往的事,也不知她們是怎麼談的,吵架了沒有?還是不歡而散?這丫頭和文倩比較,顯得樸實一些,但又比潘冬香活潑。陳楚歌想起錢飛對女人的評價,按照他的理論,文倩算是打火機,潘冬香隻能是滅火器,那麼,汪芬介於兩者之間,應該算什麼呢?
正在陳楚歌胡思亂想之際,車子停了下來,孫書豪說:“陳科長,到了,下車吧。”
這裏是一處野味館,招牌很不起眼,顧客也不多。
老板熱情地迎了出來,說:“孫總,接到你的電話後,我就安排好了,有野生甲魚、山雞、狗獾,還有穿山甲。”
孫書豪點點頭,說:“上菜吧。”
陳楚歌知道孫書豪是這裏的熟客,他聽見老板一下子報出好幾道野味,其中還有穿山甲,這可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看來也隻有這種不起眼的小店才敢偷偷摸摸地做。
陳楚歌跟著孫書豪進了包間,發覺裏麵並沒有人,於是問:“你還有客人呢?”
“沒有其他人,就我們兩個。”
“那你點許多菜幹什麼?”
“吃不了就剩嘛,我們這些人在外麵請客要想不浪廢是不可能的。”
服務員很快將菜端上來了,香氣撲鼻。
孫書豪打開一瓶茅台,陳楚歌下車的時候看見他從車子後備廂裏拿的,那裏麵塞滿了中華煙茅台酒。
陳楚歌說:“孫總,我還以為是老鄉聚會,沒想到你專請我一個人,讓你這麼破費,實在不好意思。”
孫書豪說:“都是老鄉,就不要說客套話了,平時我們幾個老鄉聚在一起,每頓飯沒有萬兒八千的都不好意思說是請客,跟那相比,這算是小打小鬧的了。來,喝酒。”
陳楚歌聽了有些咋舌,一頓飯就是他大半年的收入了,這些有錢人真奢侈。他想起一句順口溜:“富人一餐飯,窮人數年糧;富人一包煙,窮人忙十天;富人一瓶酒,窮人半年酬;富人一棟樓,窮人百年愁。”跟這些富人在一起吃飯,陳楚歌感覺精神上有負擔,不能老是吃人家的,中國人講究禮尚往來,可是要回請他們,他又沒有那個能力。他想以後孫書豪再請他時,他一定找理由推辭。
孫書豪不停地勸菜,並向他介紹每道菜的特點,言外之意自己是個美食家。這讓陳楚歌想起李剛,那天在他那裏大開了眼界,如果要給他冠名的話,什麼收藏家、藝術家之類的名頭都可以列上。這是有錢人的排場,把自己包裝出很有品位的樣子,以顯示他們比普通人聰明,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掩蓋財富來源的不合法性。
“我在這家店裏吃飯有十來個年頭,這裏的野味最正宗,不是那種人工養殖的。”
陳楚歌之前唯獨吃過野豬肉,山裏野豬禍害玉米地,老村長在地裏放了鐵夾子,有一次居然夾住了一頭小野豬,分了一斤多肉給他們家。陳保國讓老伴做了一道野豬肉燒蘿卜,陳楚歌吃了,雖然肉比較難咀嚼,但又鮮又香。現在吃著這些野味,感覺鮮香無比,情不自禁讚道:“真香!口感也好,一點腥膻味都沒有。”
孫書豪說:“是啊,正宗野味的特點,就是鮮香。”
酒過三旬,菜過五味。孫書豪突然問道:“陳科長,你還記得一個叫孫梅的女子嗎?”
陳楚歌沒有多想,不假思索地說:“當然記得啊,她是我以前的同事,隻可惜她突然辭職,現在杳無音信了。”
“我是她父親。”
陳楚歌目瞪口呆,說:“怪不得我覺得你很麵熟呢。”
孫書豪苦笑了笑,說:“女兒像父親的多。”
陳楚歌記得楊燕和他說過,孫梅的父親在安中生意做得很大,現在看來果然如此。想到孫梅遭遇的不幸,陳楚歌心裏陡然生起了對這個男人的憎恨,問道:“你為什麼要拋棄她們?”
孫書豪表情很痛苦,說:“我也是有苦衷的。”然後他告訴陳楚歌自己的故事:孫梅兩歲多的時候,他妻子檢查出了卵巢腫瘤,醫生建議做切除手術,但她必須接受一個可怕的結果:就是以後不能再生育了。那時候孫書豪的父母都還健在,兩位老人的香火觀念很重,重男輕女,說他生意做得好有什麼用?沒有兒子來繼承產業,逼迫他和妻子離婚。孫書豪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那時候在農村養了兒子的家庭是趾高氣揚的,而生了女兒的家庭是被人瞧不起的,因為在農村人的觀念中,女兒是別人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兒如同潑出去的水。從小在那種環境中耳濡目染的他,自然把生兒子傳宗接代當作天大的事,可是他又撕不破臉麵和妻子離婚。有一年春節,他回家陪老人,閑暇之餘和幾個小時候的玩伴打麻將,那天他的手氣特別背,輸了錢,一個玩伴說了一句“你的錢日後都是別人的,讚助幾個給我們窮哥們理所當然”,這句話刺激了他,讓他覺得雖然他們比自己窮,可他們都養了兒子,自己在這群發小麵前抬不起頭來。自此以後,孫書豪在外麵有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很快就挺起了肚子,當她將醫院的B超檢驗單扔在他麵前,提出要他妻子還是要她時,孫書豪得知她肚子裏是兒子,喜出望外,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他提出和妻子離婚,並要求撫養孫梅。妻子生怕他奪走女兒,提出自行撫養孫梅,不分割他的財產也不要他支付撫養費,孫書豪洋洋得意,兩人在法官的主持下,達成了調解離婚協議。
陳楚歌心想父親也和他一樣,當年為了生兒子參加了“超生遊擊隊”,可是回過頭來一想,要是沒有父親當年的堅持,也就沒有他了。“你做得也太絕了,一點財產不給她們,你讓她們怎麼生活?”
孫書豪說:“這就是我良心欠下的債,當我意識到這點時,為時已晚了,她說什麼也不要我的救濟,我跟她解釋這是當年她應得的一份財產,可她說當時放棄了,就不是她的了,讓我不要去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我就想從孫梅入手,哪知她的脾氣跟她母親一個樣,在學校門口當眾將我給她買的東西扔在地上。這麼多年來,我想盡一切辦法補償她們,可每次都徒勞無功。”
陳楚歌記得古人說過“哀莫大於心死”,在她們的心目中,一定當他死了或者不存在了,可見當年他傷害她們有多深,而她們每一次苦難的生活經曆都加深了這種傷害。“你請我來吃飯,就是要對我說這些嗎?”
孫書豪說:“你聽我說完,那天在飯桌上,我聽說你在靠山鄉工作過,就想起孫梅也在那裏工作過,你們一定認識。那天你和王士貴鬥酒,我一直找不著機會和你交談。但見了你之後,給了我一個啟發,第二天,我去了趟靠山鄉,目的是打聽孫梅辭職出走的原因,找到黨政辦主任郝正仁,也是孫梅的上司,是他告訴了我真相,讓我大吃一驚,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的原因,催促她到安中來發展把她逼急了,帶著她媽一道走了,原來不是這麼回事,都是牛大偉那個畜生害的。我已經要求柳縣長重新徹查此事,一定要把他打倒,撤職還不解恨,不把他‘雙開’我絕不會善罷幹休。”
這回輪到陳楚歌吃驚了,牛大偉一定不知道自己坐在火山口上。他想牛大偉雖然做得不道德,但這件事孫梅自己也有責任。“孫梅一定不希望你這樣做,再說家醜不可外傳,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興師動眾,不就弄得天下皆知了嗎?”
孫書豪說:“我知道牛大偉對你有恩,你為他背了黑鍋,現在又在為他說好話,但這是我和牛大偉之間的私人恩怨,你就不要插手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感謝你,幫我女兒挽回了一點顏麵。”
陳楚歌心想他要是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不至於弄成如今的局麵,說:“你現在整這些還有益嗎?孫梅在逃避這個世界,你做得再多,她也不會知道的。”
“我一定要讓她知道的,而且我已經打聽到她人在南州,和她媽開了一家小飯館,從靠山鄉回來後我就去了趟南州,雖然沒有在她們麵前露麵,但她們的情況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小飯館的生意不怎麼好,我找了附近幾家公司,跟他們談妥了,他們在小飯館吃飯,我報銷一半的費用,憑孫梅的記賬單結算。”
陳楚歌心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不管怎麼說,這個男人的懺悔已經感動到他了,人不可能不犯錯誤,但知錯能改還是應該肯定的。“亡羊補牢,未為晚也。隻要你改正,什麼時候都不會晚的,相信孫梅有一天會接納你的。”
孫書豪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以前我一心想生兒子,後來這個女人一下子給我生了三個,現在這三個兒子都長大了,一個個不學無術,都想靠我的財產混日子。我思前想後,覺得指望他們不上,還得靠孫梅這個女兒老來照應我。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陳楚歌心想這就是報應,按照他父親的理論,一定是老天派這三個兒子來敗他的家的。他見孫書豪吞吞吐吐地,便問:“我能幫上什麼忙?”
孫書豪說:“我想讓你娶了孫梅,但是我不會讓你吃虧的,隻要你答應,我馬上把我名下的財產分出一半給你,而且現在這輛寶馬車你就可以開走。”
陳楚歌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隻要他點一下頭,就唾手可得了,而且孫梅長得也不賴,人財兼得,世上哪裏找到這樣的好事?就是睡著也會笑醒的。可是陳楚歌的思維和旁人的思維不一樣,他人生的信條是自己有才算真有,一切靠自己奮鬥,從不奢望不義之財,於是說:“婚姻不是一種交易,你應該尊重孫梅的意見。”
孫書豪以為陳楚歌擔心孫梅不同意,便說:“她的工作我來做,我也不苛求你現在就答複我,你回去仔細考慮一下,我等你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