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福來石材安中營銷部”開業當天,陳楚歌向牛大偉透露了孫書豪要扳倒他的消息,然而文倩也給陳楚歌帶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段鵬飛追求汪芬,而且已經上她家門了……
下雪了,李剛邀請陳楚歌故地重遊,到龍潭古寺踏雪尋梅,王蓉向陳楚歌表達愛意,要他當她的“靖哥哥”……
“福來石材安中營銷部”開業了。
陳楚歌沒想到羅廣材居然來參加揭牌儀式,而且文倩也來了,當然她來不是工作,而是跟羅市長一起來的。
陳楚歌知道張福來能夠邀請到羅廣材,牛大偉居功甚偉。
前來參加儀式的還有營銷部所在地的文長區副區長、同福街道的黨工委和辦事處主要領導以及居委會幹部,加上陳楚歌和錢飛,大約有三十多人。
九點鍾,營銷部門前彩旗飄揚,巨大的充氣紅門上懸掛著標語:福來石材安中營銷部開業大吉。領導們在紅門前排成一排,羅廣材居中,副區長站在他右邊,張福來位於他左邊,餘下領導分立兩邊,儀式由文倩主持。區電視台進行全程攝像。
儀式很簡短,先是鳴放禮炮,接下來是副區長宋賢致祝賀詞,然後是楊燕致答謝詞。儀式結束以後,大隊人馬便前往安中維納斯大酒店就餐。
陳楚歌一大早就被錢飛拖來了,他說:“請柬上寫著九點鍾才開始,這也太早了吧?是不是你急著見楊燕啊?”
錢飛見被他看破了心思,紅了下臉,說:“反正閑著無事,過去幫一下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果然,錢飛來了以後,前後幫忙著張羅,似乎他也是營銷部的一員。楊燕不時對他說“謝謝”,還對陳楚歌說:“你這個同事人真好。”
陳楚歌心裏暗笑,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就等著瞧吧。
錢飛嫌陳楚歌在這礙眼,對他說:“陳科長,你去酒店陪領導吧,我幫楊經理收拾完就過去。”
陳楚歌暗罵他過河拆橋,心想在這也幫不上手,自己正要找牛大偉商量事,便說:“也好。”
維納斯大酒店很近,距離營銷部隻一條街的距離,陳楚歌花了三分鍾的時間就走到了。他想不通羅廣材這些人還要坐車幹什麼?或許他們習慣於從一點到另一點,不願意拋頭露麵。
陳楚歌聯想到在龍山工作的時候,縣政府和縣委僅一牆之隔,柳長江每次來開會都坐車過來,陳楚歌感到奇怪,一泡尿長的路程,還動用車輛幹什麼?難道縣長公務繁忙到連撒泡尿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他問黃治強,黃治強說縣長固然可以走過來,但恐怕出不了政府的大門。陳楚歌不相信,政府的大門連老百姓都可以進出,縣長就不能走進走出?黃治強笑他傻,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不說找縣長辦事的的人排著隊等著見他,這些人還好打發,大不了改日再來,就是門口那班上訪群眾讓他頭疼,要是看他一露麵,還能讓他脫身麼?坐車的好處就是誰也不知道車子裏坐著什麼人,因為每天政府裏麵進進出出的小車很多,那些上訪群眾也不知道縣長的車牌號,即便知道,也不敢貿然攔車,因為一攔車就是大事,警方就會以涉嫌妨害公務介入。而且個別人想攔也攔不了,不像封建社會官員坐轎子,行進的速度慢,攔轎喊冤還有可能,現在小車屁股一冒煙,你恐怕連個“冤”字還沒叫出口,人和車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
陳楚歌知道這種現象普遍存在,官員們把自己封閉起來,再也不會出現像老電影裏那種幹部和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的鏡頭了。老百姓批評現在少數幹部下鄉是“圍著輪子轉、隔著玻璃看;車上翻材料,屋子聽彙報。”他記得黃建功曾經嚴厲批評過這種作風,要求幹部“一看莊稼二看路,三看住房四看樹,走一路,問一路,問問心裏才清楚”,要脫下“官”衣,放下“官”話,彎下“官”軀,真心實意地和老百姓交朋友,老百姓才不把你當“官老爺”,幹部群眾之間的“頻道”才能對上,幹部也才能聽到老百姓的真心話。
陳楚歌知道中央一再強調“脫離群眾是我們黨執政的最大危險”,各級幹部也都心知肚明,但真正做起來卻難上加難。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幹部選拔任用的製度,導致官員們“隻唯上不唯下”,“不唯下”頂多被老百姓罵作“庸官”“太平官”,而“不唯上”就涉及到“掉帽子”的問題。在這上麵,朱嘯天既無奈也不敢掉以輕心。陳楚歌記得錢飛跟他說過一件事:兩個月前的一天,北京一個首長來安中視察工作,省市縣各級聯動,首長要到農民家裏座談,市縣經過層層篩選,確定了一個農戶,安保人員提前幾天就過來踩點,發現這家農戶的院子太小,周圍沒有製高點,於是臨時又更換了一戶,這戶家裏條件差些,縣裏馬上給他們家添置了電視機、冰箱,還演練如何回答首長的問題。首長來的時候,田間地頭幹活的都是村鄉的幹部。在得知首長要去菜市場了解物價的情況後,當天早上,菜市場裏賣肉的都換成工商部門的人,肉價也比平時便宜了兩塊錢,當然許多來買肉的都是提前得到消息的幹部家屬,肥水也沒流外人田。陳楚歌有些吃驚,心想首長辛辛苦苦下來就是了解真實情況的,這樣做太不像話了,這不是欺上瞞下嗎?錢飛說:“這年頭說真話是需要勇氣的,哪個官員敢晾真實的‘家底’?還不都是在粉飾太平?全國到處一樣,也就見怪不怪了。你沒聽坊間有句順口溜嗎?叫村騙鄉,鄉騙縣,一級一級往上騙,一直騙到國務院,國務院發文件,一級一級往下念。”
維納斯大酒店是一幢歐式建築,大堂內豎著一個漢白玉斷臂維納斯的雕塑,她豐滿而聖潔,柔媚而單純,優雅而高貴,隻是缺少肌膚賽雪的雙臂。
雕塑前一對新人在合影留戀。
陳楚歌心想酒店怪不得叫這個名字呢,維納斯在西方是“愛神”,一定是迎合年輕男女的思想,在這裏來舉行婚禮。
當那對新人剛移開,旁邊幾個幹部模樣的人嬉笑著上前摸著維納斯的乳房。其中一個人對同伴說:“你摸了一邊隻能走一年的桃花運。”
有人問道:“這還有什麼決竅嗎?”
那人說:“當然了,摸一邊走一年的桃花運,摸兩邊走兩年的桃花運,兩邊同時摸住不放,就能走一輩子的桃花運。”
“那我當然想走一輩子的桃花運了。”這個人邊說邊上前同時摸住維納斯的兩隻乳房。
其他人轉身往廳裏走,那個始作俑者說:“你不能放手啊,一放桃花運就沒了。”
這個人才明白自己被戲耍了,怒氣衝衝地追上去要找他算賬。
陳楚歌看見雕塑的乳房上被摸得溜滑,顏色比其他地方暗淡許多,顯得髒兮兮地。雕塑的邊上豎著一個簡介,最末一行寫的是:要長得漂亮,摸她的臉;要好身材,摸她的腰;要想走桃花運,摸她的胸。原來這是商家玩的噱頭。
陳楚歌不由得想到現在一些旅遊景點,到處都充斥者這種低俗文化,人造的一頭牛,導遊說什麼“摸摸頭,不發愁”、“連摸三下,官升三級”,而許多的旅客十分配合。三亞的一個海灘,海中有三塊石頭,當地說這是官帽石,旅客拍照的時候非得將“官帽”戴在頭上才罷休。孔子不喝“盜泉”之水,因惡其名,陳楚歌聽說某個領導到三亞不去天涯海角,怕官運到頭。官員迷信到了這種程度,實在令人堪憂。
這些都是道聽途說,但陳楚歌親眼見過一件事,足以證明柳長江迷信。那是黃建功榮升不久,縣經濟開發區有一家外商企業舉行開工典禮,這是龍山縣第一家外商企業,柳長江十分重視,率領四大班子領導參加。儀式的最後一項是奠基,主席台前麵有一堆沙土,中間掏空了,立著一塊刻著“奠基”兩個紅字的漢白玉石碑,碑上還用紅布紮成了花狀,周圍的沙土上插著一把把鐵鍬,柄上也纏著大紅花,領導們揮動鐵鍬鏟土,撒在石碑上,就是奠基。主持人說了一句“下麵請柳縣長和諸位領導下台為企業奠基”,柳長江坐著半天沒動,臉上成了豬肝色,其他的領導見他沒動,自然也就不敢動,底下有許多人在看著,大家麵麵相覷,不知怎麼辦才好。主持人再說了一句,柳長江對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和兩位副縣長說:“你們去吧,我腰扭了動不了。”幾個領導於是下台鏟土,完成了奠基儀式。朱之文聽說柳長江腰扭了,這可是大事,連忙叫陳楚歌過去幫忙。車子開到主席台前麵,柳長江在黃治強和陳楚歌的攙扶下進到車裏。車子往醫院方向駛去,剛行駛了一段路,柳長江說:“回辦公室。”黃治強說:“您腰扭了,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放心些。”柳長江說:“我說沒事就沒事。”果然,到了政府大樓,柳長江不等黃治強替他開門,自己下了車,大搖大擺地上樓去了,把陳楚歌和黃治強看得目瞪口呆。
後來陳楚歌和牛大偉談論此事,牛大偉說:“我知道原因了,柳縣長迷信,他一定是聽主持人說下台,覺得這兩個字眼不吉利,他還要往上升,怎麼能下台呢?所以就推說腰扭了不能動彈。這個外商太不了解中國的文化了,奠基就奠基,非畫蛇添足加上‘下台’兩個字,弄得領導不開心,回去我強調一下,以後絕不能再發生這樣的事。”這以後,陳楚歌參加一些企業的慶典,再也沒有人提“下台”兩個字了。
陳楚歌來到宴會廳,裏麵有一間小包廂,羅廣材、文倩、宋賢和張福來四個人在打麻將,牛大偉站在羅廣材後麵觀看,不時給他點提示,羅廣材接連胡了幾牌,麵前的“老人頭”堆得越來越高。文倩從他的錢裏抓過來一把,說:“我的錢都輸給你了,借我一些。”羅廣材笑著說:“都是贏的,你隨便拿。”
陳楚歌不敢進去,站在門外,透過門縫,他看見張福來從桌子下麵遞給宋賢一遝錢,估計是一萬塊。他想宋賢是張福來請來的客人,來陪羅廣材,張福來是不可能讓他輸錢的。看來張福來今天要“大出血”了。
陳楚歌記得有一次問過牛大偉,意思是張福來的企業哪有那麼大的利潤,每天見他花錢如流水,這樣長久下去怎麼行?牛大偉笑道:“你以為張總是傻子?他在政商兩界混了這麼多年,都快修煉成精了。隻盯著進賬、斤斤計較成本,那是做小生意的,做大生意要有大手筆,舍不得大投入怎麼行?張總大方,許多官員都喜歡結交他,別看他損失了一些錢,可牆內損失牆外補,這些官員給他點裝修工程,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利潤就來了。現在他不愁賺不到錢,反而愁著錢怎麼花出去。”
牛大偉出來,看見陳楚歌,朝他笑了笑,急急忙忙地往洗手間而去。
陳楚歌便跟著過去,說:“老大,跟你說件事。”
牛大偉一邊撒尿一邊說:“說吧,我聽著呢。”
陳楚歌說:“我聽說柳長江正在調查你和孫梅的事。”
牛大偉撒了一半,停住了,吃驚地問:“你這消息可靠麼?”
“百分之百。”
牛大偉堅持著把尿撒完,這回斷斷續續的,連皮鞋都濺濕了。他匆匆忙忙拉上褲鏈,鎖上衛生間的門,又檢查了一下蹲便器裏麵,確認無人後,說:“快把詳細情況告訴我。”
陳楚歌把孫書豪和自己談話的內容原原本本對他說了。
牛大偉聽完,臉都白了,良久才說:“這個孫書豪是個厲害角色,也很有錢,以前和我單線聯係,讓我關照孫梅,孫梅辭職出走以後,他找過我,被我搪塞過去了。沒想到他不死心,居然找到赦正仁那裏,這下麻煩大了。”
陳楚歌沒想到還有這回事,或許孫梅母親治病的錢都是孫書豪出的,牛大偉也太不應該了,讓你關照她怎麼著也不能關照到床上去啊,他想孫書豪一定是氣壞了,才不顧孫梅的名聲,非要把牛大偉扳倒不可。“你快想想怎麼辦吧?”
牛大偉問道:“他是怎麼和柳長江結識的?”
“那天柳長江說是幾個老鄉聚會,讓我也參加了,我記得柳長江不認識他,是一個叫王士貴的人拉他一道過去的。”
“王士貴我認識,他是靠山鄉的,請我吃過幾次飯,但我們交情不深。”
牛大偉邊說邊撥手機:“鄧檢,你現在說話方便嗎?方便就好,有一件急事,我聽說柳長江正在調查我和孫梅之間的事,你那有什麼消息嗎?”
鄧軍在電話那頭說:“昨天下午,吳副檢察長到政府開會,我聽辦公室的人說是柳縣長親自點名的,他回來後表情很神秘,我們平時關係不錯,問他是什麼會?他隻說縣裏成立一個調查組,具體查什麼人閉口不談。我知道這是紀律要求,就沒有多問,你這樣一說,倒讓我懷疑這事,柳長江要查,不可能用原班人馬的,一定會另起爐灶。你又沒有得罪柳長江,他幹嘛和你過不去?”
“不是他和我過不去,是有人要和我過不去。這事你心裏有數就行,等我回去再麵談。”
陳楚歌知道他打給鄧軍,便問:“他怎麼說?”
牛大偉說:“來得好快呀,調查組已經成立了,鄧軍不在裏麵。”
陳楚歌知道這下更麻煩了,牛大偉不能像上次那樣及時得到情報,也就沒法采取應對措施,隻能被動挨打。
牛大偉吸了一口煙,將半截煙扔進便池中,說:“這事我得馬上向羅常委彙報,讓他阻止柳長江調查。”
陳楚歌連忙阻止說:“不要,羅常委施壓,隻怕會適得其反,搞成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再說,柳長江又不是不知道羅常委和你的關係,他還敢將你貶到殘聯去,就是擺明不給羅常委的麵子,既能做初一,也就不怕做十五,現在他調查你,就不怕得罪羅常委第二次。還有,這件事情還是在黃建功手上調查的,形成了結論,也報到朱嘯天那裏了,柳長江推倒重來,連黃建功的賬也不買了。”
牛大偉恨恨地說:“這個柳長江也太張狂了,他怎麼敢有這麼大的膽子?”
陳楚歌說:“恐怕他依仗省裏有人。”
牛大偉有些吃驚,連忙問道:“省裏是什麼人給他撐腰?”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那天他說有個朋友在省裏,通過他得知省委常委會上研究了地市主要領導幹部調整的問題,看來這個靠山小不了。”
“你也別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他要有這樣大的後台,怎麼連個書記都沒當上?”
“現在這個事情可說不準,我聽說王宏年隻是過渡一下,一年半載的就要回來當副市長,朱嘯天這樣安排,柳長江也沒得脾氣,畢竟他還是有希望的。”
外麵有人打門,張福來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誰在衛生間裏?這麼長時間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