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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龍潭村部分村幹部利用職權低價承包集體所有的漁湖牟取暴利,陳楚歌決心還利於民,主持重新簽訂承包合同。龍潭村村支書龍世保自恃有張揚、許勁光等鄉領導撐腰,不把陳楚歌放在眼裏。陳楚歌在鄉黨委書記汪勇的支持下,不畏艱難險阻,強力推行,卻遭受到威脅和調查,局麵一時複雜起來……

陳楚歌在單位一敗塗地,沒想到在鄉裏和村裏的工作空間也越來越受到擠壓,鄉裏一位分管龍潭村的副鄉長許勁光跟張揚走得很近,對陳楚歌的工作橫挑鼻子豎挑眼。隻有老支書偶爾替陳楚歌說句公道話,但他不久前患癌症住院了,老支書知道病情後向組織上遞交了辭呈,許勁光推薦村委會主任龍世保兼任支部書記,鄉黨委研究後同意了。

龍世保支書主任一肩兩挑,權力很大,加上他唯許勁光馬首是瞻,根本不把陳楚歌放在眼裏。陳楚歌有時過問村裏的工作,龍世保不屑一顧地說:“陳書記,你別忘了你是來鍍金的,你隻要向上麵給村裏爭取幾個錢花就行,工作的事情由我們幹好了。”

陳楚歌看不慣他,說:“但是爭取來的資金必須用於老百姓,不是給你們花天酒地糟蹋的。”

龍世保怒目相向,說:“我看你就是個書呆子,迂腐至極,搞錢來就是花的,為老百姓辦事得考慮成本,我們這點工資總不能倒貼吧。”

龍世保說得冠冕黨皇,陳楚歌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向許勁光、張揚反映,他們也都是這樣的看法。許勁光還給陳楚歌舉了例子,說下派到黑虎村的張俊很少到村裏來,本單位的工作繼續抓住不放,村裏這邊由兩委一班人幹,但鄉村兩級對他的評價都很高。你累死累活的,為什麼你的評價還不如他呢,因為他不抓權、不爭利,幹部們就不反感他。而你,錢確實爭取了一些,可你事無巨細,每一分錢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幹部們沒有好處誰願意跟你後麵幹,尤其是村裏幹部,長期下去,就對你有意見了。

許勁光的這些話後來經常被龍世保用來堵陳楚歌的嘴,尤其是“幹部們沒有好處誰願意跟你後麵幹,特別是村裏幹部”那句。龍世保說這些話時,一臉得意洋洋、寡廉鮮恥的樣子。他還在後麵加了句:“我們村幹部工資低,所以覺悟也低。你陳書記城裏來的,工資高,覺悟也高。那些沒好處的事,你自己去幹吧。”

陳楚歌說:“我們是幹部,不能光想著自己的好處,總得為老百姓謀些好處吧?老百姓沒有好處,誰又肯跟在咱們這些幹部後麵幹呢?我到咱們龍潭村駐點,啥事都不幹一些,沒法跟縣裏麵的領導交差,也沒法給自己交差。”

龍世保說:“你說的這些個大道理我懂,大道理誰不會講?通過這些年在黨校的學習,我都會背了,可是在現實中根本行不通,咱們農村幹部就是老百姓,顧的是眼前利益。你說我們目光短淺也行,你說我們不顧大局也對,但我們也不想這樣啊,這年頭什麼最重要,我告訴你是錢最重要,沒有餓著肚子幹革命工作的。”

陳楚歌明白這種爭論是毫無益處的,因為誰也說服不了誰,弄得不好影響團結。但他心裏想,嘴上可以不講大道理,但有些事情還得按照道理做。龍世保說他們農村幹部就是老百姓,那自己家庭就是普通農民家庭,更算是老百姓了。老百姓的喜怒哀樂,他還是有切實體會的。

陳楚歌在調查走訪中得知,目前群眾意見最大的方麵是漁湖承包問題。龍潭村共有水麵麵積五千多畝,被分割成十多塊對外發包,而承包的人都是鄉、村幹部或者他們有關係的人。就拿龍世保來說吧,他自己就承包了七百多畝的水麵。

承包的人家家有樓房,出入有車,富得流油。而村集體呢,則收入微薄,甚至連運轉都困難。一些老百姓直言不諱地諷剌說:“龍潭村是窮廟富方丈。”

陳楚歌心想怪不得看見村幹部都抽中華煙,而普通老百姓抽的是紅三環,兩者相差近二十倍,一包中華煙可以買紅三環一條多了。

群眾要求改變發包方式的呼聲很高,可話語權不在他們那邊,他們也曾經為此上訪到縣裏,可上級派了個調查組下來後就不了了之了。

陳楚歌明白既得利益集團都有強大的經濟作後盾,通過上下打點關係就化解了一切。所以天還是那片天,水還是那片水,人還是那幫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龍潭村的幹部很富有,但他們仍然不知足。陳楚歌這次下派,向縣財政爭取了4萬元發展資金,這筆錢由他支配,許勁光和龍世保幾個人一直想打這筆錢的主意,提出什麼要出去到浙江福建考察找項目之類的要求,其實是變相旅遊,陳楚歌心裏明鏡似的,極力反對,他想哪怕成為眾矢之的,也要把這筆錢用在該用的地方。就這麼被糟蹋掉,他心疼,就像農民看見自己的糧食被老鼠吃掉那樣的心疼。

魏大名來看陳楚歌,知道他的處境後,笑著說:“楚歌,你這個書記當得也夠窩囊的。你琢磨出許勁光的話外之音了嗎?他是借村幹部說事,其實是暗指你不靈活。在他看來,你爭取了錢來,本是皆大歡喜之事,但你不會使用,反而讓大家都討厭。張俊我認識,他是縣農委的辦公室副主任,跟我關係不錯。你知道他怎麼分配爭取來的扶貧資金嗎?說出來你肯定不會信,他將錢分成三份,一份送給鄉裏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一份給村裏幹部搞福利或吃喝,還有一份用於老百姓生產生活。首先滿足第一項,然後才是第二項,即便第三項不能滿足,隻要滿足前兩項就行。也就是說老百姓的生產生活是次要的,搞好與幹部的關係才最重要。在張俊這些人看來,自己的考核與群眾無關,最終是靠鄉村兩級幹部給你說話,沒有好處誰會給你說話?在許勁光看來,你拿公款賺自己的人情這點道理都不懂,你怪不得別人,隻能怪你不會做人。”

陳楚歌說:“看著他們揮霍無度,不給老百姓辦事,我覺得良心不安。要我像張俊那樣,我做不到,你不是常說人在做,天在看嗎?”

魏大名說:“現在咱龍山縣的風氣就這樣,靠你一個人能轉變過來嗎?你能做到不同流合汙就算不錯了。我雖然從內心中支持你的做法,但從現實出發,我勸你還是隨大流吧,畢竟你與我不同,你還年輕,不像我是破罐子破摔,爛泥扶不上牆了。”

陳楚歌跟魏大名談到龍世保,說這個人曾經是個魚販子,唯利是圖,通過承包集體漁湖發了,還當選村委會主任。但這個人就是個上托下壓的主兒,對上巴結鄉裏的領導,對老百姓則是一副地主惡霸的嘴臉,據說他的爺爺在舊社會就是個漁霸。但鄉裏領導認為他是個能人,還任命他為黨支部書記,真不知道許勁光他們是怎麼考慮的。

魏大名笑了,說:“一般人認為上級用人的標準是德才兼備,但現實中卻往往是用人逆淘汰,如同武大郎開店,比他高的不要。他所選擇和信任的部屬,往往是一些逢迎拍馬、俯首聽命之徒,這也是直到當今何以一些地方和單位往往是佞人得誌、人才灰心,庸人騰達、英雄氣短的基本原因。方成先生有一幅著名漫畫——《武大郎開店》,店裏的夥計說:‘我們掌櫃的有個脾氣,比他高的都不要’,一時成為嫉賢妒能的代名詞。許勁光他們隻顧眼前利益,至於龍世保是什麼人則管不了許多。你想,如果你是村裏一把手,能給他帶來什麼利益?恐怕什麼都沒有,這樣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他們眼裏也就一無是處。但龍世保就不一樣了,他知道怎麼巴結上麵,俯首帖耳,關鍵是能給他們帶來利益,許勁光這些人當然喜歡了。”

陳楚歌沒想到魏大名和老者說的理由大致相似,那就是:看某些領導用人不能光看表麵,而要看清他們私下的道道,尤其是核心的利益訴求。像許勁光他們,當官的動機是什麼?無非是滿足自己的私欲,這樣的領導,用的自然就是龍世保這樣的人,因為能夠滿足他們這些人的利益訴求。還有些人就是圖名。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為官一任,離開的時候巴不得像古代的清官,能有幾把萬民傘才成。但這些人往往是沽名釣譽,圖的是虛名,是為了得到實惠——更高的位子。這些好名的官員,往往就會在出政績、搞形象工程上作文章。他們倒不見得要靠這些工程來中飽私囊,但如果有人能夠滿足他們好大喜功的思路,配合他們把形象豎立起來,把麵子傳揚出去,這樣的幹部就是有魄力,能夠跟領導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的好幹部,自然就會得用。

魏大名告誡陳楚歌,身在官場,一定要學會研究領導,掌握領導的用人之道,這樣才能有的放矢。他讓陳楚歌多研究《水滸傳》中王倫,雖然這個人物並不入流,但在當今社會,一些地方、一些單位一把手的用人政策,總能看到王倫的影子。他對待林衝,就是典型的逆淘汰,跟漫畫中那個開店的武大郎一樣。

陳楚歌讀過許多遍《水滸傳》,知道王倫的故事。他本人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著杜遷到梁山落草,後來宋萬與朱貴加入,對其並不構成威脅。因此,王倫已經習慣了在庸人堆裏發號施令,打家劫舍,喝酒吃肉,不思進取,優哉遊哉地做他的小寨之主。應當說,正是因為柴進介紹林衝上山,打破了山寨的平衡,攪亂了王倫的美夢。林衝上山之初,王倫礙於柴進的麵子,同意收留,但卻把林衝排名在朱貴之前、宋萬之後,坐了第四把交椅。當他得知林衝係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時,自忖道:“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隻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迎敵?”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是這種氣量褊狹、嫉賢妒能的陰暗心理,促使他對林衝下達了逐客令,借口彎彎曲曲,無非是“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後誤了足下”雲雲。雖然在杜遷等人的勸說下,王倫怕背負對柴大官人忘恩負義的惡名而留下了林衝,但仍然要林衝在冰天雪地裏三日之內交上“投名狀”(一顆人頭),作為上山條件。王倫的刁難,將林衝逼到絕境,直到第三日碰到楊誌。王倫見兩人武藝相當、勢均力敵,於是又動起了歪主意,“若留林衝,實形容得我們不濟,不如我做個人情,並留了楊誌,與他作敵。”

魏大名說:“不要小看了王倫的心機,像他一樣的能力平庸之輩當首領,往往會作出兩種考慮:如果自己手腕差一點的,就將有德有才者冰凍冷藏、投閑置散,不賦予權力,不分配資源,不透露信息,使之淡出權力中心,淡出公眾視野,從而成為無足輕重的邊緣人或逍遙客;如果自己的手腕高明一點的,就想方設法在同僚與部屬之間製造對手、製造摩擦、製造矛盾。不過,這樣的安排並不同於互相監督,信息透明,而是一種互毆與內耗。如此一來,同僚與部屬轉移了焦點,消耗了能量,降低了威信,才便於王倫這樣的人以‘永遠正確’的麵目,進行製約與平衡,從而永葆‘仲裁者’、‘裁判員’或‘山寨老大’的地位。王倫在林衝與楊誌之間,一拒一迎,一冷一熱,就充分暴露了這種卑劣動機。像王倫這種檔次的人,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拉幫結派,或地域幫,或係統派,或同學黨,或鄉誼會。王倫在晁蓋等人上山,鼓動林衝與己火並時,就高喊道:‘我的心腹都在哪裏?’這種拉幫結派而來的團夥,搭台無人伸手,拆台個個爭先。成事固然不足,敗事往往有餘。在一個單位內,四五同黨糾合起來,對‘非我同夥’集中投下‘不稱職票’,就可能構成重大威脅,發生劣幣驅除良幣的效應。當然,這樣的團夥,一旦受到更強硬的打擊,也會樹倒猢猻散,各保自家前程。看王倫的幾個所謂心腹杜遷、宋萬、朱貴等人,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