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楚點了點頭,打趣說:“官場上的魑魅魍魎都逃不脫你的火眼金睛,恐怕沒有你不知道的。”
魏大名本來就喜歡賣弄,見陳楚歌誇自己,很受用,說:“雖然我沒有一官半職,但我喜歡看一些這方麵的書,也喜歡琢磨一些這方麵的事,因此我隻能算是理論家,你年輕有前途,我告訴你就想讓你來實踐我的理論。”
“你當我是實驗品啊?”陳楚歌嗔怪道。
“當官是一門技術活,我隻是告訴你這其中的竅門,至於你接下來怎麼做,是否能成功,則不關我的事了。”魏大名攤開雙手,扮了個鬼臉。
陳楚歌說:“老魏,謝謝你。你讓我覺得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管以後我成功也好,還是摔得粉身碎骨,我都無怨無悔。人生活得精彩,不是最終的結果,而是拚搏的過程。”
漂亮話誰都會說,陳楚歌一番豪言壯語之後,麵對現實他還是犯難了。龍世保拉攏許勁光和村委會一班人與他意見相左,他是上得不到鄉裏的支持,下得不到村兩委的擁護,加上長期不回家田明義對他很失望,再也不拉一些企業老總來“獻愛心”了。陳楚歌在村裏成了可有可無的邊緣人,他自嘲為廟堂裏高高在上的泥菩薩,中看不中用,心想自己要不是組織部安排下派的幹部,或許早就被退回去了,如果在企業工作,被解雇的命運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也思考過扭轉這種局麵的辦法,可無外乎向龍世保他們屈服,拿集體的錢討他們的歡心,這是他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半年期考核,張俊獲得“優秀”等次,陳楚歌勉強算是“稱職”。許勁光告訴他本來是“基本稱職”,他作為分管領導很丟麵子,現在這個結果是他爭取的,稱組織部那邊不好交代,還說陳楚歌天天在村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鄉黨委才采納了他的意見。
陳楚歌知道他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可是自己又能怎麼樣,現在想來這種結果一開始就是注定了的,在龐大的勢力群體製定的遊戲規則裏,他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渺小和無力。
人生就像彈簧,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
雖然魏大名勸陳楚歌隨大流,但陳楚歌想,隨大流就是什麼事都不管,什麼事都不做,有錢就跟許勁光、龍世保這些人吃喝玩樂,沒錢了再上討下要。到時間了混個好評語,鍍完金後回城,該幹嘛還幹嘛。但,這樣有意思嗎?
陳楚歌想如果在乎別人的想法,他永遠隻能活在別人的想法裏,即便命運再不濟,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抗爭,隻要自己沒有私心,為了群眾的利益,也是為了正義,就是碰得頭破血流也值得。他很喜歡韓黎的那句詩:“受盡了命運那巨棒的痛打,我的頭在流血,但不曾低下!”
陳楚歌把突破口選擇在水麵承包這塊。他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話沒錯,但是上天賦予龍潭村的水麵,不是給少數人獨享的,而是為全村群眾造福的。
陳楚歌把村裏群眾的意見向許勁光反映,許勁光嘲笑說:“陳書記,你是來村裏工作的,不是來打抱不平的,小心引火燒身啊。”
“群眾的呼聲就是我們工作的第一信號,如果不把這個問題解決,我們就是不作為,就是對群眾利益的漠視。”
“你們文化人就喜歡搬教條、亂扣帽子,你不能認為幾個人跟你反映點問題就代表群眾利益受侵犯了?這是曆史遺留問題,上麵下來調查過幾次都沒有問題,怎麼你一來就成有問題了?陳書記,我警告你,社會穩定壓倒一切,要是龍潭村的幹群矛盾激化起來,影響全鄉的社會治安綜合考評排名,我第一個拿你是問。”
陳楚歌知道許勁光屁股坐在村幹部這邊,跟他多說無益,便來到張揚的辦公室。
張揚聽他把話說完,一臉嚴肅地說:“現在是法治社會,水麵承包是有合同的,一切得按法辦事。”
陳楚歌說:“這些合同是暗箱操作的,有的甚至連合同都沒有,說是村長認可的。”
張揚說:“上麵的調查組對此做過結論:第一,群眾反映的暗箱操作無證據證明;第二,沒有書麵合同,但經過村長認可的算是口頭合同,同樣具有法律效力。我們鄉裏總不能大過縣裏的調查組吧,所以這件事情我認為還是維持現狀,你現在要做的工作是滅火,而不是火上澆油。”
陳楚歌就這個問題專門谘詢過律師,律師認為合同顯失公平的,可依法申請變更或撤銷,走法律途徑沒有任何問題,關鍵是打官司得舉證,而作為證據的這些合同都被龍世保保管著,他拒不交出來。陳楚歌到鄉裏反映情況,就是希望鄉黨委政府出麵要求龍世保交出合同,如果他拒不交出就給予黨紀政紀處理。
陳楚歌提出這個請求時,張揚稱還有個會,讓他向一把手汪勇反映。
水關鄉黨委書記汪勇和牛大偉早些年一起在黨校學習時同居一室,關係比較好。兩人經常在一起打平夥。學習結束後汪勇回到縣城關鎮當副鎮長,牛大偉到靠山鄉當了黨委書記,常邀他到靠山鄉來玩。牛大偉回到縣城也會經常約汪勇相聚。兩人一直保持著頻繁的聯係。
前不久縣裏任命汪勇為水關鄉黨委書記。雖然從縣城調到了比較偏僻的鄉鎮,但級別上好歹是提拔了。因此汪勇也沒有二話,欣然赴任。這次陳楚歌下放到水關鄉龍潭村駐點,牛大偉事先給汪勇電話打了個招呼。汪勇也知道張揚在靠山鄉當鄉長時跟牛大偉很不對付,黨政打架的結果是兩敗俱傷,誰也沒占著什麼便宜。現在張揚到了水關鄉當鄉長,汪勇表麵上很熱情客氣,但背地裏卻很提防。汪勇性格不像牛大偉那樣強勢,他覺得黨政沒必要把關係搞得那麼僵,自己也沒必要為了大權獨攬而和張揚鬥個你死我活,隻要抓住核心的用人權,其他的權力不妨放出去,“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注意掌握好權力的平衡即可。但張揚明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來了不久就跟許勁光同氣連枝,下麵又拉攏了像龍世保這樣的一批村幹部,漸漸已經不怎麼把汪勇放在眼裏。
汪勇聽了陳楚歌的彙報,他的態度和許勁光、張揚截然不同,他說:“雖然我到水關鄉任職時間不長,但我也聽到一些反映,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態度很明確,隻要群眾利益是正當的,黨委政府應該全力支持。我馬上安排鄉紀委的劉書記帶隊,農業辦、水產辦、財政所配合,成立工作組,就這件事情展開調查,如果發現侵犯群眾利益,要一查到底,決不姑息!”
陳楚歌很滿意,回到村裏的當天晚上,正當他睡著,猛然聽見窗戶玻璃一聲脆響,連忙打開燈,隻見滿地玻璃渣子,房間裏有一塊大石頭,上麵綁著一張紙條,展開一看,寫著:“姓陳的,你要擋我們的財路,小心被我們扔到龍潭水庫裏喂魚。”
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恐嚇!
陳楚歌第一反應是報警,他急忙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半個小時後,警察來了,進行了現場勘查,又找陳楚歌做了筆錄。折騰了大半晚上,天都快亮了。
陳楚歌了無睡意,他沒想到這麼快就遭到了報複,看來鄉裏有人向這幫人通風報信了,他們這是給自己下馬威。
陳楚歌暗暗給自己打氣,不能當縮頭烏龜,他想自己是長大的,又不是嚇大的,他倒要看看這幫人還有什麼卑鄙伎倆。
陳楚歌把這件事情向汪勇作了彙報,汪勇拍了桌子,說:“這還了得,水關鄉還是不是共產黨在領導?!這些村痞惡霸眼裏還有沒有政府?!”他要求派出所盡快破案,嚴厲打擊。
派出所長將調查的情況反饋給陳楚歌,他說恐嚇信是打印的,送到縣局進行了鑒定,沒有提取到指紋,現場也沒有目擊證人,破案的難度非常大。最後他讓陳楚歌多加提防,注意人身安全,最好不要單獨外出。
陳楚歌也知道這是一起無頭案,心裏早有準備,這幫人太狡猾了。
龍世保和兩委一班人也來到陳楚歌的住處,假惺惺地慰問。龍世保陰陽怪氣地說:“陳書記,你一定是得罪了什麼人,住在這裏不安全,我建議你回城住一段時間。”
陳楚歌說:“我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等著,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招?”
龍世保不高興地說:“你這人脾氣倔,聽不進勸,我這也是為你好。”
陳楚歌說:“謝謝你的好意,但你小心過頭了,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又不是土匪年代,我相信沒有誰敢以身試法的。”
龍世保訕訕地說:“也是,我先讓人把窗戶玻璃給換了。”
工作組進駐村裏,責令龍世保交出保管的合同。龍世保將合同拿了出來,讓所有的人大吃一驚,不僅合同的標的低得離譜,而且期限過長。去年鄉政府有一塊國有水麵公開對外招投標,每畝水麵中標價達到1800元。而龍潭村對外承包的價格隻有每畝300元,是前者的六分之一。更讓人稱奇的是,龍世保居然自己跟自己簽訂了合同,期限長達20年。
就在工作組到村裏的當天晚上,陳楚歌準備上床睡覺,聽到有人敲門,他打開門,村會計拎著一個黑色方便袋進來了。
“這麼晚,你來有事嗎?”陳楚歌問道。
會計神色有些慌張,語無倫次地說:“是有事,我來跟陳書記彙報一個情況。”
“有什麼情況明天到辦公室談吧。”
“還是晚上說話方便些。”說完,他打開方便袋,裏麵是幾遝厚厚的百元大鈔。
“你這是幹什麼?”
“這是三萬元,一點小意思,還請笑納。”
陳楚歌來了興趣,問道:“無功不受祿,這是誰的錢?”
會計說:“這個您就不需要知道了吧,反正是大家的一點心意。”
陳楚歌知道他們恐嚇不成,就改成收買。“可是工作組正在調查這件事情,這個時候有些不合時宜吧?”
會計說:“工作組那邊自然有人搞定,隻要陳書記不再揪著這件事不放,這三萬塊錢就是你的了。”
“你們是想拿這點錢封住我的嘴?”
會計說:“如果陳書記嫌錢少的話,他們同意讓你入點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