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個好主意,隻是工作組那邊你們怎麼搞定?”
會計見陳楚歌麵帶笑意,以為他動心了,進一步說:“陳書記,我也不瞞你,其實你別看這承包價格很低,但參與分紅的人很多,至於名字我就不對你說了。鄉裏對這種情況是清楚的,不說領導幹部拿紅包,就連一般的工作人員,逢年過節的時候每人還有二十斤魚,而且他們還嫌少,年年追加。作為村裏,也希望對外招投標,這樣村集體的收入就能增加很多,但這塊的支出也不少,到時賬沒法做,因為理財小組那裏通不過。不光我們一個村,其他村也是這樣的,村幹部參與承包,一些人情往來就由村幹部承擔,明裏看集體是虧了,但其實收入並沒有減少多少。如果你讓這塊透明化了,就把全鄉的幹部全得罪光了。”
陳楚歌明白這是一條利益鏈,把所有的幹部都捆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大家對此都三緘其口,也難怪許勁光和張揚大發雷霆。如果實行招投標,確實是斷了許多人的財路,減少了他們的灰色收入。“原來是這樣啊,你們這樣做是拉我下水,不怕我向紀委舉報嗎?”
會計說:“我相信陳書記是聰明人,不會這樣做的。”
陳楚歌正色道:“你們這些手段也太卑劣了吧,威脅不成就收買?我告訴你,你們看錯人了,這錢如果你們不拿走,我馬上就交給紀委。”
會計也不示弱,說:“陳書記,我勸你三思而後行,這裏麵的水很深,你初來乍到,到時嗆了水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陳楚歌說:“嗆水不算什麼。回去告訴其他人,我對你們有交代了,就會對兩千多龍潭老百姓無法交代!”
會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拎起錢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工作組把所有承包戶找來開會,提出兩點意見:一是提高承包價格;二是解除承包合同。
大家都同意第一種意見,但提高的幅度很小,每畝從原有的基礎上提高到500元。
陳楚歌表示反對,要求解除合同,公開對外招投標,原來的承包戶在同等價格的基礎上享有優先權。
龍世保坐不住了,他拿著合同說:“這是村委會蓋章的,合同沒有到期,官司打到天邊我也不怕,大不了這個村幹部不當了。”
其他的承包戶紛紛響應。
陳楚歌說:“村委會蓋章不假,但這些合同是違背廣大村民利益的,符合解除的條件。”
龍世保冷笑道:“我們村委會幾個成員是全體村民選舉出來的,能夠代表他們作出決定,這些合同合法有效,應當繼續履行。”
陳楚歌說:“我建議你們學習一下《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自治法》第十九條,規定凡村級重大事項,由村民代表會議討論決定,不是你們幾個人說了算。”陳楚歌建議工作組主持召開村民代表會議投票決定。
可臨到開會這天,卻隻來了幾個村民代表,會議沒到法定人數,無法召開。
陳楚歌知道沒來的人肯定受到威脅了,於是一家家跑,一家家做工作。正如他所料的一樣,有村民代表說:“那天到會的村民代表都是村幹部的親戚,是支持他們的。雖說我反對,但他們說連你陳書記的窗戶都敢砸,讓我們等著瞧好了。”有村民代表說:“你陳書記是城裏人,在這鍍個金就走,而我們本鄉本土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到時就怕他們給我小腳鞋穿。”還有村民代表說:“我們家馬上娶媳婦,到時分田地、孩子上戶口都要經過村、鄉蓋章,就怕他們到時刁難,我們不想找這個麻煩。”
陳楚歌磨破嘴皮,還抬出了汪勇和縣裏的支持意見,終於做通了他們的思想工作。在做工作的過程中,陳楚歌分別接到了許勁光和張揚的電話,無外乎勸他做事不要趕盡殺絕,要給自己留條後路。陳楚歌明白他們這是壓自己,他想大不了在考核的時候他們為難自己,自從上次考核以後,他根本就沒指望他們能給自己公正的評語。
胡光軍也給他打來了電話,提醒他注意搞好上下級關係,遇事多向鄉黨委政府彙報。陳楚歌知道他是在敲邊鼓,看來也有說客找到他那裏去了。
鄉裏關於他的議論越來越多了,有人說他不注意搞好團結;有人說他是個書呆子,不適合從事行政工作;甚至有人說他是神經病二百五。
關於陳楚歌的“人民來信”越來越多,分別寄到縣紀委、縣委組織部和鄉黨委政府等部門。反正就是那種“花上幾塊錢,查你大半年”的手段,目的就是敗壞陳楚歌的名譽,更險惡的居心就是把他攆走。
果然,縣委組織部派人下來調查了。負責選派工作的組織科科長對陳楚歌說:“胡部長對你的工作很不滿意,全縣這麼多幹部,就你一個人民怨最大,部裏準備調你回去,重新選派幹部接替你。”
汪勇力排眾議,親自到胡鬆林辦公室說明情況。胡鬆林很不悅,說:“即便你說的是真的,但這影響很不好,至少說明陳楚歌工作方式方法有問題。我個人意見是先調回來,但最終還要在部長辦公會上討論決定。”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陳楚歌成了全鄉的笑柄,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龍潭村的老百姓知道了,他們對組織部的意見並不買賬,一些人自發地組織串聯,在挽留陳楚歌的請願書上簽名,很快就有一千多人簽名,派幾個代表送到了組織部。
胡鬆林知道眾怒難犯,並沒有將陳楚歌的問題提交討論,這事不了了之。
陳楚歌在這漩渦裏翻滾,折騰得遍體鱗傷。然而更大的打擊來了,縣紀委反貪局的幹警來到龍潭村,稱接到舉報,說陳楚歌受賄兩萬元,幫助別人承包水麵,並從他辦公桌的底層抽屜裏起獲了贓款,將他帶走了。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楚歌沒想到自己命運這麼差,壞事都讓他占全了,到底還是他爹起壞了名字,又一次讓他陷入四麵楚歌的絕境。
田小曼得知消息後,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牛大偉根本不相信陳楚歌會受賄,在他的印象中,陳楚歌對金錢並沒有強烈的欲望,盡管他很窮,很需要錢。難道他當上小小的一把手後變得恣意妄為了?在他認為,貪點錢無可厚非,但千萬別讓人揪住把柄,剛一伸手就翻船,也太沒水平了。幸虧他現在不在自己手下,否則自己跟著受牽連。但他還是給汪勇打了個電話,了解了陳楚歌的情況。當聽到這件事情表麵上看是陳楚歌和龍世保之間的矛盾,而龍世保背後卻有張揚的影子時,他有點坐不住了,在電話裏如此這般地跟汪勇商量了一番。
很快,汪勇便親自跑了一趟反貪局,在鄧軍的引見下找到了這個案子的負責人,說明情況,指出是有人栽贓陷害,並表示自己可以擔保陳楚歌。
反貪局的人對汪勇和鄧軍說:“咱們辦案講證據,現在人贓俱獲,對陳楚歌很不利,除非他說清楚這兩萬元是怎麼來的?”
汪勇和鄧軍出了反貪局的門,他在鄧軍耳邊耳語了一番。
第二天,在對陳楚歌的審訊中,陳楚歌把村幹部違法亂紀侵犯群眾利益的情況和盤托出,並特別指出村會計曾向自己行賄三萬元被他拒絕了。他建議反貪局調查村會計。
正當龍世保一夥額手相慶的時候,形勢急轉直下,村會計被反貪局帶走了。從他提供的賬戶交易信息來看,之前有一筆三萬元的取款和陳楚歌所說的時間很吻合,之後又有一筆剛好兩萬元數額的取款村會計說不清去向,而且他有陳楚歌辦公室的鑰匙。經過幾番交鋒,村會計在強大的壓力下敗下陣來,如實供述了一切,說這些都是龍世保指使的。
龍世保聰明反被聰明誤,也被請到了反貪局。反貪部門認為他涉嫌經濟犯罪,對他實施了刑事拘留措施。
一時水關鄉幹部人人自危,和龍世保有關聯的人自然對陳楚歌又氣又恨。無論他走到哪裏,周圍都有一種敵意的目光。他的自行車經常莫名其妙地爆胎,有一次他路過政府大樓下麵,樓上從天而降一堆垃圾,弄得他臉上、身上都是煙頭、紙屑和濃痰。
在人們的慣性思維裏,自古以來都是官官相護,大家結成利益圈,有福同享,現在突然冒出個陳楚歌,向他們發難,在這種大環境下,他無疑被人視作異類,大家都遠遠地避開他,生怕和他接觸多了讓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後舉報。
但陳楚歌並不孤獨,他身後有廣大的龍潭老百姓在支持著他,這是他敢於和水關鄉和龍潭村一批幹部較勁的動力和勇氣。他回到村裏的當天,被當作英雄一樣,大家對他交口稱讚,有的說他初生牛犢不怕虎,敢摸老虎屁股;有的說他辦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一個年紀很老的村民甚至說:“陳書記是毛主席派來的幹部。”
陳楚歌心中五味雜陳,是啊,自己隻是做了一點點本職工作,就得到群眾這麼高的評價,也讓他領悟到當幹部不能光說不練,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不實際做出點什麼,就得不到群眾的認可。自我標榜不行,因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隻要真心付出,就能得到民心,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當天晚上,陳楚歌房屋的窗戶玻璃再次被砸碎,不過這回他不需要報警了,因為砸玻璃的人被群眾當場抓住了,不是別人,正是龍世保的老婆。老百姓就是這麼簡單純樸,他們用實際行動來保衛支持他們的幹部,這讓陳楚歌無比感動。
村民代表會議重新選定日期召開了,絕大多數人支持解除合同,對外公開招投標。
汪勇也在第一時間表態支持龍潭村的做法,說這是貫徹落實《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自治法》的重大體現,並決定在全鄉推廣這種做法,真正實現人民當家作主。
這是一個初步的勝利!民間很快就流傳起“小村官勇鬥村霸”的各種版本。
還有人說,這件事情不知怎麼傳到了縣委書記黃建功的耳朵裏。據說他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況後深有感觸地說:“人們常說我們的幹部不經查,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都是王寶森,我看有些言過其實,是王寶森的難逃法網,是孔繁森的真金不怕火來煉。”
不過,這樣的新聞往往來自於路邊社,爆料的人口說無憑,傳話的人更是以訛傳訛,因此聽到的人也就難辨真假,隻好一笑了之。
陳楚歌遠在窮鄉僻壤,自然聽不到城裏路邊社傳播的小道消息。事情已經過去,他的下放生活沒有發生任何根本性的變化,還得沿著原來的軌道繼續。但這件事情也給了陳楚歌很大的啟示:辦實事難,但實事必須有人去做。知難而退,難會更難;迎難而上,難才變易。辦實事、解難事、做好事,重在堅持不懈,貴在堅持不懈,堅持不懈才算“真心實意”,堅持不懈才算“全心全意”,而要真正做到堅持不懈,就要在取得成績時不自滿,在麵臨困難時不鬆勁,在遇到困惑時不動搖,這是一個更高的要求,也是一條更高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