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黃建功給龍山人的印象是鐵麵無私,許多幹部私下議論他的心是鋼鐵鑄的,冷酷無情。如果犯到他的手上,決沒有好下場。

陳楚歌很快就見識到了。這天上午,龍達街道的黨委書記孫鳳蓮過來了,要見黃建功。

陳楚歌彙報後帶她進去,正當他給黃建功茶杯續水的當口,聽見孫鳳蓮說:“陳書記,我工作失職,您打我一下消消氣。”

黃建功頭也不抬,仍舊在看桌上的文件。

陳楚歌見狀,連忙退了出去,正當他關上門的刹那,忽然看見孫鳳蓮掄起手臂左右開弓打自己的耳光,邊打邊說:“不勞您親自動手,我自己來。”

黃建功皺眉喝道:“夠了!你看你像個領導幹部嗎?我看你就是個草包,什麼有魄力、有能力,你就這樣對待老百姓?魚水關係魚離了水能活嗎?和諧社會幹群不和諧執政地位穩嗎?為了政績蠻幹一氣,敗壞的是黨的形象,使我們失去公信力,陷入執政的危險當中,你知道嗎?”

陳楚歌被這一幕嚇著了,沒想到黃建功如此火暴脾氣,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畢竟對方是個女同誌。

陳楚歌剛到辦公室坐定,牛大偉進來了。

“你和小曼怎麼了?一大早田局長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到縣委辦公室來。”

“沒什麼,你回頭問他吧。”陳楚歌邊說邊給牛大偉沏上一杯茶。

“有什麼事你跟我說也行,他們要是欺負你我絕不客氣。”牛大偉假惺惺地說。

“真沒什麼,我不想說這事。”陳楚歌心想自己守住這點秘密也算是給田明義保留情麵。

牛大偉見陳楚歌不想說,也不好勉強,便問:“大老板來了嗎?”

“來了,孫鳳蓮在裏麵,你是不是要見他?待會兒我去通報一聲。”

“不了,大老板在氣頭上,我才不想去找罵呢。”牛大偉說完,詭秘地一笑。

陳楚歌打開電腦,隻見國內某大網站上一條新聞閃入眼簾:“龍山縣野蠻拆遷,上百群眾受威脅”,他點開網頁,裏麵的內容說龍達街道在青龍菜市場拆遷工作中,和開發商勾結,對拒不拆遷的群眾采取半夜放鞭炮、砸窗戶玻璃、在門口潑糞便等卑劣手法,威逼群眾搬遷。

怪不得黃建功發這麼大火呢,原來是因為這事。“你消息夠快的嘛。”陳楚歌說。

牛大偉嗬嗬笑著,說:“昨晚就是為這事臨時召開常委會的。這個孫鳳蓮太大意了,人家記者就是來揭老底的,她還全力配合采訪,開口閉口強調什麼民生工程,其實人家信嗎?她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一點政治敏感性都沒有,真不知她這黨工委書記是怎麼當的?”

陳楚歌感到吃驚,自己還不知道這事,牛大偉已經知道了,看來常委會上議的內容也不保密。可參加常委會的除了幾大常委,就是朱之文了,誰會泄密的?在鄉裏的時候他就聽說常委會上研究人事的內容都不保密,誰推薦誰,誰投了反對票,會議還沒結束消息已經傳到相關人的耳朵裏了,得到好消息的興高采烈,得到壞消息的垂頭喪氣、哭爹罵娘,那時他還有些不信,現在親曆這件事,不由他不信。

陳楚歌正要說話,隻聽見“月亮之上”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的時候發現牛大偉也搶著掏出手機。

陳楚歌一看是汪勇的電話,連忙接通:“汪書記,有事嗎?”

電話那頭問:“書記辦公室有沒有人?”

陳楚歌說:“孫鳳蓮在裏麵。”

汪勇說:“知道了,我改日再來吧,謝謝你啊!”

牛大偉有兩部手機,其中一部手機鈴聲也是“月亮之上”,另一部手機鈴聲是“主人,來電話了,快接電話啊”。前一部手機用於工作,後一部手機僅限於圈子裏使用,包括和情人之間聯係。牛大偉沒想到陳楚歌也是這個手機音樂,看來人心都是一樣的,鄉巴佬也渴望權力,所以都盼星星、盼月亮的,隻為了能夢想成真。前兩天他參加全市經濟工作會議,當時會場上同時有七八部手機響這種音樂,還有更多的人拿出手機看,包括他自己。回來後他就想換一種音樂,隻是一直沒時間弄,現在和陳楚歌又雷同了,他覺得不換太麻煩了,搞不好等會兒手機一響,兩個人都會爭著看自己的手機。

正在陳楚歌通話的當口,牛大偉上網搜索手機音樂,有《兩隻蝴蝶》《香水有毒》等等,他想恐怕大家用得也多,就沒有下載。還有韓國的,他試聽了一下,隻聽見“螞蟻呀霍,螞蟻呀嘿”,不知什麼意思,於是放棄了。最後他選擇了一首老歌《映山紅》:

夜半三更喲,盼天明;

寒冬臘月喲,盼春風;

若要盼得喲紅軍來,

嶺上開遍映上紅。

牛大偉覺得這首歌好,自己也像當年老區人民盼紅軍一樣,巴不得這個鈴聲經常響起,因為來這樣的電話說明領導心裏還有自己,一旦電話不響了,說明領導不重視你了,你也就離失敗不遠了。他小心翼翼地下載安裝完畢,並進行了替換,心想這下該不會有人與自己一樣了吧。當他拿出另一部手機的時候,牛大偉想到這個手機的鈴聲太雷人,要是讓領導聽見了還得了,自己妄稱主人,對手下或者情人還說得過去,可“大老板”的位置往哪裏擺?即便“大老板”聽不見,其他的人聽到了,當笑話說給“大老板”聽,也可能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這樣想時,他身上的冷汗就下來了。這年頭,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低調一點好。牛大偉一邊快速地調成震動狀態,一邊重新設置音樂,手機裏麵也下載了一些音樂,有《皇上接電話》《啟奏皇上有刁民求見》《大哥,那妞來電話了》爆笑之類的,還有《那一夜》《愛我你就抱抱我》火辣之類的,這些看來都不能用,突然他想到劉歡的歌《少年壯誌不言愁》,這個不錯,於是進行了替換。

陳楚歌已經結束了通話,看見牛大偉一直在把玩手機,笑著問:“老大在做什麼呢?”

牛大偉說:“我的手機鈴聲跟你的一樣,更換一下。”

陳楚歌連忙說:“你喜歡這曲子,還是我換吧。”

牛大偉說:“我已經換掉了。”

陳楚歌“哦”了一聲,然後說:“手機鈴聲真不好選,太新潮了怕領導批評,太流行了同樣的太多,太另類了容易引起誤會。昨天晚上接待省裏來人,朱主任的手機響了,是《新聞聯播》的音樂,大家都忙著看手表,鬧出一個很大的笑話。”

牛大偉笑了,說:“我印象中大老板的手機鈴聲是鋼琴曲《茉莉花》,不知換了沒有?”

陳楚歌說:“沒有,他還是這個曲子。”

正當兩人說話之時,孫鳳蓮出來了,用手捂著臉,眼睛有些紅紅的,顧不上和陳楚歌打招呼,匆匆忙忙下樓去了。

牛大偉也告辭走了。

陳楚歌感到奇怪,往常這個時候來見黃建功的人排起了隊,今天怎麼像是約好了似的全都不見了呢。從汪勇和牛大偉的話中,陳楚歌明白了,今天的政治氣候不對,黃建功為這事大發雷霆,這個時候來弄不好成了受氣筒。看來這些官員是屬蛇的,一旦氣候變化或者風吹草動,立即溜之大吉。

別人可以逃避,陳楚歌卻不行,他硬著頭皮走進黃建功辦公室,見黃建功正拿出一疊宣紙鋪在小會議桌上,知道他要寫字,便連忙過去幫他研墨。陳楚歌聽朱之文說過黃建功有個習慣,心情不好的時候或者心情大好的時候都要寫字。

黃建功將毛筆蘸滿墨汁,在紙上運筆如飛,很快“高峰入雲、清流見底”八個大字就呈現在麵前。

陳楚歌一看筆法與“八風不動”一模一樣,便知那條幅也是黃建功所為,怪不得沒有題跋。“好書法,真是筆走龍蛇,氣勢不凡,有懷素之風。”陳楚歌讚道。

黃建功驚奇地看著陳楚歌,問:“你對書法也有研究?”

陳楚歌說:“書記,研究談不上,我在大學時喜歡泡圖書館,那時看了不少書法和繪畫方麵的介紹,因此知道一些。”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確實講究機緣,時也運也,陳楚歌無意中的知識積累和脫口而出的幾句話,一下子拉近了黃建功與他的距離。他想起牛大偉請求朋友幫忙的事,適時向人示弱可以顯現對方的價值,便開口向黃建功索要這幅墨寶,黃建功爽快地答應了。

下午的時候,物業公司的保安打來電話,說業主聯係上了,正等著他去看房。陳楚歌去了一看,心裏暗喜,原來那套房子是孫梅曾經住過的,聽業主說孫梅預交了一年的房租,現在過期半年了,再也聯係不上她,所以就對外出租了。

陳楚歌雖然感覺租金有些高,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承租下來。他想如果孫梅有一天回來,應該會來這裏,那樣就可以見到她了。

晚上,陳楚歌睡在這間屋子裏,腦海裏不時幻化出孫梅的形象,她那清純可人的臉龐、清澈如水的眸子,時時撥動他內心柔軟的心弦,讓他回味無窮。男人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念想也越大,在陳楚歌的意識裏,孫梅如一曲石破天驚的古箏樂,又如一幅傲雪怒放的紅梅畫,讓他心潮起伏。

情到深處不自知,陳楚歌似乎感覺孫梅並沒有走遠,她溫暖的氣息無處不在。可是醒來,發現原來一切都在夢中,他禁不住在心裏呼喚:“孫梅,你在哪裏?”

時光的刀剪不停地剪下日子的紅綠布,熟了櫻桃,綠了芭蕉。轉眼間,陳楚歌到縣委辦公室半年多時間了。他取得了黃建功的信任,各方麵的工作也輕車熟路。但也有一些流言攻擊他,說他性情古怪、不通情理,跟大家合不來。

陳楚歌知道機關裏害紅眼病的人很多,懶得理會這事,因為這隻會自尋煩惱而已。現在他已經站在黃建功的隊伍裏,這個人是決定自己前途命運的關鍵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