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實力旗鼓相當,自然久久爭持不下,誰也難以壓服口聲。這當選的關鍵麼,便著落在手握交易所8%股份韓老板身上。他肯支持哪一方,誰就是當之無愧的新任理事長。

名利名利,名在前來利在後。有了名正言順的頭銜,真金白銀自然滾滾來。因此兩邊龍爭虎鬥花樣百出,他自穩坐釣魚台。酒也喝了飯也吃了,每約他三回必也露上一次金麵,隻是未曾鬆口。不緊不慢,先抻著宋文廷這頑固老兒,看誰熬得過誰。

宋文廷心頭狠啐一口:老狐狸,貪得無厭!麵上卻愈發和顏悅色,金絲銀線繡海崖的袖口底下,伸出兩根指頭往燈前一晃。

再加二成。

宋老頭兒願將自家崇明紗廠的二等貨源,幾乎抬至和韓老板旗下順泰紗廠的洋紗匹相同價位。這可是實打實的割肉喂虎,裏外一算,僅一個季度的利潤就不是小數。

獅子玉球頓了頓,繼又在掌中滾動起來。韓老板半眯著的眼縫略抬起幾分,表示滿意。嘴上仍免不了推讓一番:“文廷老弟果然爽快,倒讓老哥哥心裏過不去。這兩成麼……是不是太……”

宋文廷打落牙齒肚裏吞,落座拱手:“哪裏話,都是一條海上的船,以後風急浪大免不了互相照應。多個朋友多條路,何必為幾個蠅頭小利再添堵牆。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韓老板順勢點頭,剛要開口,一陣銀鈴聲繞過軟簾。伴著綿軟嬌糯的輕笑,錦衣羅裙的美人兒嫋嫋而至。

風塵女子特有的脂粉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太白廳。豔名遠播的花國總統富春樓老六,果然聞名不如親見。

宋文廷捺住心頭一陣邪火,冷眼瞧著。方琢磨過來,這是敲山震虎。韓老板那句“是不是太……”,豈是論多,他那是嫌少!宋文廷心裏明鏡似的,富春樓花魁老六排場喧天,尋常打個茶圍陪著聽場戲,必要四仆雙僮一馬夫一腳夫。不算出局子的脂粉錢,光是轎班、差役等花費也令人咋舌,一般的酒局哪裏請得動?無非是呂方中那廝重金包下送予韓宣懷的玩物,為投其所好,爭搶新任理事之位。

韓大老板不好賭,也不抽大煙,唯有這寡人之疾是根兒上帶的老毛病。呂方中做生意慣愛使些歪門邪道的手段,這搔頭可算撓在了癢處。

老六拿了個繡墩兒在韓宣懷身前的腳凳旁款款落座,綴滿銀鈴的裙角下,三寸金蓮若隱若現。其實她今日的打扮相當素淨,舉手投足卻自有一種珠環翠繞的氣派。玉指如春筍嫩蔥,拈起果盤裏一顆枇杷,尖尖的指甲仔細剝了,恰似一朵倒垂蓮模樣。

韓宣懷就著她的紅酥手,把汁水豐盈的果肉囫圇吞下肚,不禁一陣酥軟。

宋文廷切齒冷笑,奇技淫巧!這韓宣懷雖是色中餓鬼,當年起勢卻多虧了嶽丈老泰山扶持,因此頗為懼內,從不敢輕易造次,一度在生意場上傳為笑談。直到去年原配夫人沈氏因病過世,才放開了手腳在溫柔鄉裏享盡豔福。

這些日子以來,百樂門老板金屋藏花魁的消息傳遍上海灘,可見他被老六迷得不輕。想必呂方中也正得意,以為萬無一失。

宋文廷不動聲色,拿一盞新沏的茶敬過。女人能助風流雅興,閑時觀賞未為不可,若沒有錦緞,要往何處添名花?他從不玩這套虛的,一錘定音道:“三成,一年為期。”

五鬥米折不下他的腰,就加到五十鬥。

韓老板接過香茗,好整以暇揭開蓋碗聞了聞,且不忙著喝。一根手指閑閑在紫檀桌麵上敲著。一下,又一下,琥珀色的茶湯微泛漣漪。宋文廷的心就隨著這滾水裏煎熬的茶葉,浮浮沉沉怎麼也落不到實處。

砝碼加到這份上,令人無法拒絕。再不給句準話,就是不識抬舉。宋文廷也不是好惹的主,需得見好就收。

外堂電話鈴聲哐啷啷亂響,韓宣懷順勢捏了捏老六粉白臉頰,吩咐道:“去吧。我和宋老板還有正事商量。”

男人堆裏打滾多年,最要緊是會看眼色識進退。老六見情勢有變,隻得依言回避,帶起一陣香風把軟簾合上。

這邊主意打定,端起那茶將要送到唇邊。喝了宋文廷敬的茶,就是達成合作的意思。不妨老六又急火火衝進來,連門都沒顧上敲。三寸金蓮跑不穩,一波三折撞進韓老板懷裏,急得兩個耳墜子亂晃。顧不上把氣喘勻,忙湊在男人耳根底下小聲說著什麼。

宋文廷皺眉咳嗽,當場便要作色。卻見韓宣懷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一雙眯縫眼瞪得溜圓。

“哐啷”脆響如平地驚雷,韓宣懷將手中青瓷茶碗狠狠砸在牆上。老六掩麵輕呼,不勝嬌怯地往後縮了縮,絲帕半遮的芙蓉麵上卻露出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