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他傷勢本來不重,最險的是被子彈貼著頭皮擦過。傷口血流了不少,實際上並無生命危險。之所以住在醫院不肯回家,無非是按唐管事的囑咐裝裝樣子,畢竟宋文廷還在氣頭上。

住院第三天,來了個不速之客。

宋長卿正躺著閉目養神,忽有所警覺,當即一個翻身躍起。床前的黑衣男子不甘示弱,把挾風而來的擒拿手繞腕錯開,以肘為軸,臂內旋,兩掌繼續由下向裏向上翻轉。

雙方一搭手,便有沾衣如觸脈之感,環環相扣互為掣肘。“手見手,無處走”,兩下裏都動彈不得。

僵持不過數秒,大局已定,二人相視一笑。

宋長卿先收了勢,朗聲道:“道涵你這一身打扮,是探病呀還是來給我開追悼會?”

黑衣人摘下寬簷呢帽,露出張略顯蒼白的臉。薄唇微挑,說:“還能跟我過兩手,說明沒傷著筋骨。”

“這會兒還能來看我,果然好兄弟。”想了想,又道:“哎不對,你還真該來,要不是我在百樂門一通折騰,你爸能那麼容易截胡?給我爸氣得胡子都翹起來,這不,我都無家可歸好幾天了。”

呂道涵向來老成持重,輕易不開口論是非,便把話頭避過:“有兄弟在,還能讓你流落街頭不成。先安心把傷養好,哪天出院,派人知會一聲。我親自開車來接,給你當回司機,如何?”

宋長卿和大方公司董事長呂方中的二公子呂道涵自幼熟識,交情匪淺。雖然家裏倆老爺子為個理事會長之位鬥得天昏地暗,卻不影響他倆稱兄道弟的情分。

呂道涵略坐了坐便匆匆告辭。想是要忙著幫呂方中應酬韓宣懷,又或為了避嫌,總之再沒來過。倒是那天負責接應的老搭檔馮文才跑前跑後,把外麵的消息帶給宋長卿。

這些日子,他大部分辰光都耗在義兄病房裏躲清靜。拎著家裏送來的各色珍貴補品不停往裏搬,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更是不在話下。知道孫歧人臉皮薄,美其名曰好兄弟要“有難同當”。孫歧人苦勸無果,又不能下地,隻得由他折騰。

醫生說他的傷已無大礙,萬幸子彈並未傷及內髒。年輕人身骨強健,再好好將養一陣便可痊愈。這麼大補了一個多禮拜,孫歧人原本過分蒼白的臉竟比入院前多添了氣色,整個人養胖些許。

宋長卿把啃了一半的蘋果咬在嘴裏,手上忙活不停。印著百樂門槍戰的報紙散發油墨清香,被他用裁紙刀劃開大小均等的幾份,折成紙飛機朝門口滑翔。

紙飛機悠悠穿過懸在門上的半簾,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最後落在兩雙半舊的布鞋旁。一大一小倆雙腳,險險要踩上去的當兒,踉蹌著停住了。

走廊散落著好幾隻這樣的紙飛機,疊得十分精巧,翅膀大而勻稱,能飛很遠。少年一時心動,伸手撿起來,裏裏外外瞧個仔細。那指甲縫裏黑乎乎,是拾煤渣留下的汙痕,總也洗不幹淨似的。

明秀輕拽一把弟弟的袖子:“思學!別盡顧著玩兒,趕緊把粥給孫先生送去,還得到藥房領董叔的藥。”

喚思學的少年聽話地點頭,趁姐姐不注意,捏著紙飛機偷偷揣進褲兜裏。

明秀用百樂門預支的三個月工錢結清了給董叔治傷拖欠的大部分醫藥費,誰料一場意外,宋長卿和恩人孫歧人也住進同一家醫院。

孫先生孤家寡人一個,從沒見誰來探望,那宋長卿的高級單人病房倒是整天竄流不息花團錦簇,對比之下難免淒涼。明秀對宋長卿本就沒什麼好感,他在醫院水房裏假扮護士的事兒想起來就讓人堵心。哪怕事後弄清楚這人原是租界巡捕房的探長,而且出身不凡,也並未另眼相看。

百樂門在槍戰中盡毀,正關門休整,重開業還得過一段時日。明秀好不容應聘上一份工,卻又遲遲無事可做。韓老板不是做慈善的,不上班就沒工錢。董叔得養病,思學半大小子食量大得驚人,一老一小兩張口都壓在肩膀上。她隻得繼續在外四處幫閑,替人漿洗縫補、趴在藥鋪搓蠟丸、糊火柴盒子……掙點零碎支撐著。

她雖沒讀過幾天書,也懂得知恩圖報。每隔一天,必抽空煲好熱粥給孫歧人送來,有時帶兩個烤得焦香滾燙的紅薯。頭些日子在病房裏碰上宋長卿,從不肯跟他搭話,隻當沒這人。他湊上來道歉也好問候也罷,一概充耳不聞。

燈下投出纖長的一道人影,門簾被掀開的瞬間,孫歧人吃驚地望著宋長卿飛快地把嘴裏半個蘋果扔進床底,挺身躺在沙發上閉目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