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仿佛一語成讖,這次選舉果然沒有預想中那麼順利。嘉賓席上空了一個座兒,關鍵人物韓宣懷還未露麵。

陰天時間過得比尋常快似的,呂道然也快沉不住氣,不住地掏出懷表看時間,招手喚來白管家耳語幾句。那韓宣懷不知是春宵苦短還是怎麼,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遲遲未到。電話撥過去無數回,隻是無人接聽。

催場的跑過來,盡職盡分地催促大方公司董事呂方中:“呂老板,下一個就快到您演講,誤了時辰可不好!”

呂方中到底上了幾歲年紀的人,什麼陣仗沒見過。心底似熱鍋煎油,麵上也雲淡風輕。拍了拍長子呂道然的肩膀,拿著演講稿去準備。成敗係於今朝,不能出半點差錯。一旦拿下這理事長之位,就是鞋麵布做帽子——高升到頭了。

他故意把語速放得很慢,頗有點一詠三歎的味道。眼角時不時朝門外瞥,半個鍾頭相當難熬。缺了關鍵的角兒,戲台子搭得再光鮮也唱不成。沒有手握百分之八股份的韓老板公開表示支持,理事長之位最終花落誰家,還是未知之數。

“不好了!不好了!——”

慷慨激昂的講話被打斷了。呂方中手裏的話筒從案頭砸在地板上,發出巨大沉悶的聲響。

好景總不長。

白管家驀地推開門,跌跌撞撞衝進來,把這滿堂富貴夢驚醒。

“什麼事?站穩當了好好說,天還能塌下來不成!”呂方中不怒自威。

白管家驚慌失措,喘得說不出話來。

“不好了!不好了!”

座中馬上亂成一片,嘈雜聲快把屋頂掀翻。待白管家把那驚天消息吐露,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宋文廷身上。

思南路41號。韓公館門口,已經拉起長長的警戒線,徹底封鎖道路行人。

冬雨泡得滿地泥濘,橫七豎八的足印交疊在一起。幾個巡捕正拿著軟尺丈量,仔細排查線索。

那是棟西班牙風格的兩層花園洋房。紅瓦黃牆,暗紅的半球形穹頂,氣象崢嶸富麗。花園裏種了四株高大的玉蘭樹,到了春天,碩大潔白的花朵熏得半條街都是香的。

韓宣懷在這所房子裏舉辦沙龍,結交上海各界名流,屋內總是高朋滿座。相鄰的寓所住著京戲名角,據說是梅派弟子,常來此吊嗓子、唱堂會和會友。從公館外路過,隔牆便可聽到悠長悅耳的唱腔。

幾束微光從彩色玻璃窗透進圓廳,塵埃漫起。

沉寂、清幽。似久不見天日的墳,陪葬著無數珍寶。

見到韓老板了——

他直直仰躺在圓廳中央,不肯瞑目的眼仁瞪得老大,蒙上一層死氣沉沉的灰。身下沒有血,卻兀自淌著一灘失禁的便溺。

富貴王侯還是販夫走卒,死的時候都一樣。留一副泡在汙穢裏的臭皮囊,毫無尊嚴。相鄰的別墅裏傳來一段西皮流水:“似這等壁壘森嚴呀,賽過天羅網……必須要使巧計傷他性命,免留得他年的後患禍根……”

是一段《鴻門宴》。伶人把嗓音拔得很尖,似一根繡花針,打著轉兒往上扯,淒迷嫋娜地蕩去九霄雲外。

半世榮華付流水,一生功名化塵土。

門被砰一聲關上了。

督察長馬洪在花園子裏拿出煙來抽,火柴受了潮,接連劃斷好幾還是點不著。宋長卿從兜裏掏出打火機要給他點上,被馬洪拿過來哢嚓打燃,狠狠吸上一口,說:“死人真他娘的臭,熏得老子差點沒緩過氣來!”一邊說著,一邊“順手”把打火機揣進了褲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