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3 / 3)

他來是要做什麼?明秀滿腹疑團,渙散的頭腦一個激靈。

連日來擔驚受怕,她被潑水吹風後發起了高燒,一直昏昏沉沉。圖財害命,多麼羞恥的罪名,簡直不知該如何相對。

索性偏過臉去,一徑沉默。已經落難至此,還在故作堅強。挺直的背脊,更加顯得辛酸。

他已經攤開紙筆,看樣子是要準備做筆錄。用冷淡的,不帶半絲感情的聲音:“你到韓公館的具體時間是什麼時候?”

又是一輪詰問。

兩人中間隔著寬闊的木桌,是楚河漢界。明秀聚精會神盯著木板上的紋路,裏麵有灰塵、泥垢,和一隻螞蟻。螞蟻沿著裂紋,要從桌角爬到另一端,辛辛苦苦爬了很久,結果被瓜子殼堵住去路。比指甲還小的一片瓜子殼,就是它翻不過去的坎兒。

這些軍警權貴們,隨便彈彈手指丟塊石頭,足以壓死她這樣螻蟻般的老百姓。

宋長卿把手上的鋼筆一放:“你的案子現在歸我負責。這麼不配合,叫我怎麼幫你?”

明秀猛地站起來,露出手臂上青腫淤紫的傷痕。聲音沙啞,連自己聽了也嚇一跳:“這就是你們每次問完話的結果。還不夠嗎?”

門外獄警聽見鐐銬相撞的動靜,立馬提著槍衝進來,被馮文才搶先一步攔住了。

宋長卿歎口氣,他的身份是探長,收監處耳目眾多,更需言行謹慎。或許她誤會了,以為自己也和那些動刑逼供的警員是同一路貨色。又道:“我去見過董叔了,思學托我給你帶句話。他說,不管別人說什麼,法官怎麼判,他都相信姐姐。”

不忍心告訴她的是,董叔父子在番瓜弄的住處早就待不下去。被牽扯進這樁大案,搜尋“贓物”的巡捕動不動就跑去折騰,連床板都給砸爛了,攪擾得四鄰怨聲載道。思學年輕氣盛,和警員起了衝突。要不是他及時趕到,還不知會鬧到多嚴重。

明秀背過身去,抬起袖子偷偷抹一下眼角。十足倔強,不肯在他麵前流露絲毫軟弱。

宋長卿擰開筆帽,繼續詢問:“韓公館丟失的懷表和煙鬥,還有兩枚戒指,在什麼地方?”

“從沒見過。”

“供詞上說,你把東西賤賣給了鬼市上做買賣的,得贓款共計三十二塊銀元。”

“那不是我的供詞,是他們寫的。”

宋長卿道:“可每篇筆錄後麵都有你的手印。”

明秀說:“獄警掰開我的手,強逼著在白紙上按的印。”

他神情嚴肅,幾乎不抬頭看她。清瘦的指節修長,握著筆刷刷地在簿上記錄著。忽而一頓,“……他們對你用刑了是不是?哪裏傷得嚴重,需不需要馬上看醫生?”

五天五夜不準睡覺,三天三夜不讓喝水。然後弄一碗放了許多鹽和辣椒的麵條,非要她在五分鍾內吃完不可。用嘴吃不完,就得往鼻孔裏灌。

可她什麼也沒抱怨,探視的時間不多了,這些都和案情無關。

明秀抬起眼飛快地朝對麵望一眼,又垂下頭,竭力掩飾窘態和莫名亂跳的心。冬日的暖陽漏進來一縷,給那半邊麵龐鍍上明亮光輝。他正全神貫注地蹙著眉,雲裁般的眉梢很長,幾乎斜飛入鬢。

馮文才探進來半個身子,對著宋長卿打了個匆促的手勢。意思是該走了,再耽擱下去恐要節外生枝。

他點頭,公事公辦地大聲道:“今天的審訊就到這裏。再有需要配合調查的地方,我會再來。”話罷起身收拾公文包。

錯身而過的刹那,挨得很近。突然往四下掃一眼,萬般警覺,急速地向明秀耳畔:“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