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卿不動聲色地放下胳膊,把她扶穩了。兩人拉開一點距離——態度非常尊重而克製。小心的舉動被她盡收眼底,不免又多添幾分好感。
年輕美貌的女孩子,獨自在上海謀生本就不易。偏又盛名在外,身邊總少不了狂蜂浪蝶圍著亂轉。她見得多了,難免過分警惕。隨隨便便浪擲了情意,到頭來吃虧的是自己。
她的眼神太溫柔,透澈而瀲灩,總像汪著一泓秋水。是淚光?看仔細了,分明又不是。這就是人常說的桃花妙目吧,流轉間自有萬種風情。宋長卿忽有點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調侃道:“你就不怕我也是壞人?”
秋桐帕子掩住半邊嘴角,輕笑道:“你不是巡捕房探長麼,哪裏像壞人了。要不這麼誆他一下子,那呂大公子的脾氣,定還要糾纏不休。”
宋長卿扶額,想起來自己方才和呂道然的唇槍舌劍,還拿這話頭來堵他。便舒然一笑:“我並沒誆他。夏小姐家的失竊案,局裏很重視,總得當麵做筆錄了解情況,可不就是有約了?今日拜訪得唐突——”
他正色起來,站得筆直,伸出右手續道:“還沒正式自我介紹。宋長卿,幸會。”
秋桐也伸手與他握了一下,“夏秋桐。別老一句一個‘夏小姐’了,叫我秋桐吧。”
她個子高挑,指骨也很修長,據說彈得一手好鋼琴。唯獨膚色有些過分蒼白,像是常年不見陽光。柔若無骨的指尖輕輕一拖,自他掌心劃過。
柔滑冰涼的觸感,十分奇特。他心頭微動,正不知如何答話,馮文才已經一溜小跑到跟前,口裏一疊聲嚷著:“哎喲可凍死我了,滿大街商店就沒一家開門的,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他的頭發眉梢都被雪染白,鼻尖也凍得通紅,活像個聖誕老人。
路燈投下幾束昏黃的光,飛雪無聲而浩蕩。石板路有點滑,秋桐的高跟鞋踉蹌一下,險些要摔倒。宋長卿眼明手快上前扶住,情急之下脫口喚出她的名字:“秋桐當心些。”
秋桐回望他,猶有餘悸,皎月般的麵龐卻不知何故泛起潮紅。相識不過片刻,他總是及時擋去危險,一次又一次。
夏宅布置得很清雅,並無描金繪銀的奢華擺設。書齋門楣上刮著手寫的匾額,篆書“雪隱小築”四字。屋子不大,書桌占了大半,摞放成堆的手稿。一架鋼琴,牆邊一套酸枝雲石茶台桌椅,上麵鋪著圓湘繡台布。另有紫檀鬥櫥,擺滿了書。一隻老鍾擺安坐在玻璃罩子裏。宋長卿從小耳濡目染,認出好幾樣看似不起眼的老物件,都是有年頭的古董,想必價值不菲。
秋桐的頭發被雪淋得濕透,進裏屋換了身半新不舊的秋香色常服。又忙前忙後地拉鈴喚傭人:“張媽,沏幾杯熱茶來。再給擰幾把熱毛巾,對了還有炭盆。”
宋長卿忙擺手:“不用這麼麻煩,來之前也沒先掛通電話,本就是叨擾了。外頭天色不早,做完筆錄我們也該趕緊告辭,別耽誤夏小姐休息。”
秋桐坐在繡墩上,手裏握一隻別致的玻璃水晶球把玩,說:“我上月染了風寒,拖拉到如今方好了些。便是你們不在,炭火也要備下的。並沒多添麻煩……何必這樣生分。”
搖一搖,水晶球裏的泡沫雪花就紛揚起來,有紅色的房子和小人。五光十色的盛景,永不消融。
適才把他倆拒之門外的老婆子端著茶盤和水果進門來,在兩人麵前放好,又垂首無聲地退下。
秋桐歉意道:“張媽歇得早,向來不喜人攪擾她睡覺,這才鬧出誤會。怠慢了兩位,還請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