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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

無論年景如何,集市總是熱鬧哄哄。

小偷小摸自是少不了,也有警察局裏的密探、便衣、係統裏的狗腿子穿梭其間。大多橫眉豎眼,嘴裏叼一根煙卷兒斜睨著往來眾人。這幫人拉幫結夥,到哪個攤子前吆喝一聲,攤主便識趣地遞上“香煙錢”,請他們多包涵。

長卿一眼便能從人群裏認出這些“便衣巡探”。有些是熟麵孔,昔日同僚。當初在他手底下辦差時,向來被嚴加約束,不敢做這些巧取豪奪的勾當。如今人事變遷,再碰麵難免尷尬,他總是佯裝看不見,拉著明秀不動聲色地避開。

身邊有了想要嗬護周全的姑娘,他也開始學著忍耐,不再衝動行事。責任讓人成熟,也更沉默。宋文廷年紀大了,幾乎被凶殺案耗掉半條老命,再經受不起更多刺激。他不想讓好不容易得來的風平浪靜變成白費,更何況還有明秀——都是險些淪落冤獄的兩個人。

望著她,心頭總有些說不上來的溫柔和熱切。像一隻鉤子,蠻不講理地攪弄,惹來輾轉反側的思量,不能自拔。

他打起精神,聲清氣朗地娓娓道來:“每年除夕要祭祀的八位神裏,第七位叫‘水墉’,也就是溝渠神。每一座城的城牆根外,都要挖溝壕護城。有水的是護城河,沒有水的叫‘城隍’,能保一方百姓平安,所以大夥兒就給城隍神修廟供奉,祈求年年風調雨順。”

明秀噙著笑揶揄道:“你不是念洋學的英國人麼,怎麼連這些也懂?”

長卿嘴角上勾起一個淺淺的彎,反問:“你知道在英國,紳士們都是怎麼和心儀的女士蕩馬路?”不待明秀反應過來,伸胳膊便在她腰間用力一攬,全不顧路人驚異側目。

明秀麵紅耳赤地掙開,嗔他:“哎呀你幹什麼,半點也不知羞!”

沒跑出幾步,被一個小攤子吸引了目光。她停住腳,透過人群的縫隙探頭往裏瞧。

一雙枯老的手上下翻飛,正化腐朽為神奇。平平無奇的白泥,搓成長條或圓球,戳在細竹棍上。原本混沌無形的一坨泥胎,被小刀劃出彎眉笑眼,紅褲黑靴紫金冠,末了再插上兩根抖動的毛翎,一個英氣颯颯的呂布就做成了。

捏泥人的老頭甚是得意,邊做邊哼唱幾句。也是票友呢,腔板都在調上:“那一日在虎牢大擺戰場,我與桃園兄弟論短長……”

長卿聽不大分明,隻入耳“桃園兄弟”四字,心頭滾過一聲歎息。也曾是過命相交的情誼,如今零落各獨行,彼此不複當年。呂道涵不消說的徹底反目,孫歧人則一門心思撲在擴張建廠上,任何法子都不吝嚐試。同孚旗下幾間紗廠,包身工的人數很快就要趕上普工,大有取而代之的勢頭。道不同,交情自然轉薄。

明秀細心,覺出他眼底的失落,便催著離開:“泥人沒意思,我們再上別處看看。”

除了捏泥人,還有耍猴戲的,踩高蹺的,最受小孩子喜歡的是吹糖畫。拉洋片的中年男人,大張著缺了門牙的嘴,扯開嗓門就漏風,吆喝不變的唱詞招徠生意:“看一看呐別錯過,大姑娘洗澡咧!”

大大小小的攤鋪林立,賣些雞毛撣子、蒲扇、小圓鐵盒裝的香脂、鍋碗瓢盆、鞋麵繡花樣……過日子常用的針頭線腦應有盡有。

前邊十字街口聚起一大群人,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瞧熱鬧的拚命往裏擠,“麻煩讓個縫!我瞅瞅!”

“打起來啦!嗬,這小子真狼虎!一個對三個!”

也有拱火的,“別幹瞪眼呀,練嘴皮子假把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