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握著桂花直直地下墜,卻不偏不倚落進大步趕來的少年懷裏。
又是杜家那群有人生沒人管的野娃子,老太太鬆口氣,沒好氣地啐罵:“虧得是個小姑娘家家咧,倒像撒了歡的野猴子,跌破腦殼晦氣不啦!”
思學把杜小草給放下地,也想訓她兩句,又不忍心責備太過。悶了半天,道:“這麼不小心,真摔著了怎麼辦?”
小草吐了吐舌頭,也不辯解,隻獻寶似地把手伸過來。那枝桂花始終被牢牢握著,這一磕碰,散落了好些,還留得五六簇寡淡的花朵。
“思學哥,我給你摘的。插在杯子裏加水養著,能開好幾天呢!放在課桌上,念書累了就看看。我姐說了,綠葉子養眼。”
一雙濃黑的眼睛望住他,毫無心機地,煞有介事把費盡辛苦才得到的花兒遞上。為了安她的心,思學隻得小心地接過。大小夥子把一枝花擎在手裏,橫豎都別扭,心裏卻甜滋滋。
忽想起什麼,忙從懷裏掏出個紙包,往小草懷裏一塞。
一看,原來是烤紅薯。還熱乎著,香氣直往鼻子裏鑽。
胡同裏總有走街串巷的小販,扯開沉鬱慘淡的嗓子大聲叫賣:“烤紅薯咧!——大個包甜——賽栗子咧!”
烤紅薯個兒大,既便宜又飽肚,還能解饞,是沙涇巷裏小孩子們最渴望的吃食。一有推車路過,總是流著口水跟在後頭,趕也敢不散。可就連麼口吃的,小草家都很少能見著。
思學見她閉著眼聞了又聞,末了又把紙包攏好,一口都沒碰,忍不住催道:“你先吃呀,別舍不得,我專門給你帶的。有四個呢,你和弟弟妹妹一人一個。”
小草搖搖頭,偷眼看他:“思學哥你別生氣呀,我現在還不餓……真的。”
思學無奈地歎口氣,明知她是想多省點糧食,寧肯委屈自己。
杜家孩子多,小草下麵還有一個弟弟小福和兩個更年幼的妹妹。跟思學一樣,爹媽早沒了,隻靠大姐杜鵑在紗廠做工養活弟妹,可想而知日子有多難捱。五口人吃了上頓沒下頓是常事,醃一瓦缸爛菜葉子,連鹽都不舍得多放幾勺。
這場相識,說來也算不是冤家不聚頭。
自從宋長卿巡廠之後,蕩管李寡婦不得不卷鋪蓋走人,這股毒打女工的風氣被刹住了好些。
王孝通尋思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工人那麼多,若不下狠手管著就不出活兒。求著哄著肯定不行,該怎麼辦呢。跟新來的蕩管一合計,既然毆打不夠文明,就另換一種更合乎情理的懲戒方法,其實不過是新瓶裝舊酒。
他讓犯了錯的女工在大太陽底下麵向牆壁站著,把近十斤重的皮帶盤芯子頂在頭上,保持著僵立的姿勢一站就是兩小時起,不許用手去扶,還不許掉下來。這法子比挨打更折磨人,還不會在皮肉上留疤。更重要是能殺雞儆猴,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要是誰撐不住晃一下身子,讓那皮帶盤落了地,得把時間再延長一倍。
上個月明秀被杜鵑告小狀,躲不過挨了一下午的罰。晚上回到家,人已經中暑,吐得昏天黑地連飯也吃不下。思學氣不過,早就想找機會收拾一下這個老是欺負姐姐的女工,二話沒說找上門去討回公道,卻被那一家子的慘狀所震驚。
杜鵑值夜班不在家,屋子裏外烏漆嘛黑連蠟燭頭也不點一根。思學邦邦敲了半天的門,沒人應聲。那門上也沒落鎖,一推就開了。他進去一看,當即倒抽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