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那院牆也有兩三張桌子壘起來的高度,這麼摔一記,雖不至於傷筋動骨,渾身也是疼得鑽心。
牆裏響起氣急敗壞的叫罵:“哪裏來的小癟三!剛掛上果子就來偷,要死咧!”
小草見思學疼得直吸氣,連棗兒也顧不上要,趕忙跑過來扶。
剛在城隍廟打過一架,本就沒一塊好皮肉。這下舊傷沒好又添上新的,簡直火上澆油,都分不清是哪個地方在疼。可思學好強,又不想在小姑娘跟前坍台,硬是咬牙一骨碌爬起來。又抻胳膊又甩腿,還大力拍撣身上的土。
再疼也死死忍住,把地上的棗兒全兜起來,牽起小草拔腳就跑:“快,一會兒就有人追上來啦!”
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身後的叫罵越來越遠再也聽不見。猛地回過神,才發現兩隻手一直緊緊牽在一起。貼合的掌心全是汗,又熱又潮乎。
天地初開的悸動,太新奇,比偷棗兒被人發現了還心慌。他立馬觸電一樣撒開,心跳得咚咚。許是跑得太急,隻覺口幹舌燥,思學低頭撿了顆棗兒扔嘴裏嚼兩下,皺眉吐出來:“嗨,一點兒也不甜,白費那麼大工夫。”
小草也挑了顆來吃,青澀澀的,沒什麼滋味。還是安慰他:“多水靈呀,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棗兒。”
“好什麼呀,棗子到了八月末才紅透呢,比這酸不溜秋的好多了。中秋我再摘給你吃,一準兒又脆又甜。”
小草笑眯眯地伸出小指頭在他眼前來回晃:“真的呀?那咱們拉鉤,說好的不許騙人。”
“幾時騙過你來著?騙人是小狗。”思學看著她澄明的眸子,鄭重地勾起手指頭。
不過幾顆棗兒,兩人一本正經地落了定,非踐約不可。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把不確定的未來攥在勾連的指間。小草不舍得放,頑皮地一拉一扯,牽動他胳膊上的傷,疼得咧嘴。
小草撩起他袖管一看,明顯不是摔傷。又急又心疼,虎著臉問:“怎麼弄的,跟人打架了?跟誰?”
思學別過臉,“別問了,說了你也不認識。這才哪兒到哪兒呀,沒多大事,一點兒都不疼。”
“就知道嘴硬!放著好好的學不上,盡惹事!”小草生起氣來,嘟起嘴瞪他。
“別瞎說,我那是行俠仗義。真的不疼,你別咋咋呼呼,比我姐還婆媽。”
乍一聽這話,小姑娘心裏更加不安,隻能用發脾氣來掩蓋心事,不依不饒地:“還說不疼呢,真不老實。快說,到底上哪兒惹事去了?要讓你姐知道,非擰著你耳朵罵不可!”
是告訴她,還是照舊瞞著?拿不準,思學撓撓腦袋悶聲嘀咕:“我有時候覺得,讀書也沒多大意思。”
又道:“我姐最近越來越忙,壓根兒顧不上管我。”
兩人慢悠悠地走著,沒多久便到了小沙渡。
蘇州河南岸地處滬西,小沙渡和曹家渡、潭子灣等地,正處在公共租界和華界的交界,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紡織工業,價格低廉的勞工遍地可見。和崇明紗廠那樣的民間資本不同,小沙渡的廠子和官僚買辦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對待工人也更苛刻。
突然有鼎沸人聲遠遠傳來,嚇得路上行人奔走躲避。這世道,動不動哪裏就打起仗來,隔三差五有學生舉著旗子上街遊行。老百姓都曉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天上白掉下來的福氣?萬一是禍,須得早一步覓個安全的去處藏好,萬萬不敢強出頭。
有膽大的,把腦袋伸出來一點,好奇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