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惶惶,幾個膽小的女職員在外間偷摸哭了起來。
都束手無策,隻得把火一股腦全發在小楊身上,“散布這種動搖軍心的喪氣話,就該丟出去斃嘍!要擱當年……”
“爸!”長卿攔住他要砸茶杯的手,“您老人家什麼陣仗沒見過,別讓旁人看了笑話去。”
他說話時神情很克製,隻眼神朝外微微示意,宋文廷當即會意——呂道涵和他那一班屬下就在隔壁會議室,僅一牆之隔。透過門上的彩繪玻璃望去,對方倒像沒事人似的,好整以暇喝著茶眺望窗外,似旁觀一場無關緊要的隔岸之火。
事到臨頭,其餘幾家大商號的老板也齊聚一堂,有的坐立難安,有的湊在一處竊竊私語。平時誰跟誰親近,各自的立場派別,此刻一眼分明。
營業司主任杜康年跟在唐管事手下也有三年了,時候不算短,對宋文廷的脾氣多少能摸出個六七分,便拿話寬解:“董事長稍安勿躁,再耐心等等。他們這是聚眾擾亂治安,哪有道理可講?鬧得這麼大,巡捕房定不會坐視不理,否則上頭問起來也交待不過。”
孫歧人擔憂道:“這個工會主席齊懷英年紀不大,可做事很有魄力,口才麼……大家也親耳聽見了,很能蠱惑人,煽動一些見識短淺的工人鬧事是綽綽有餘。就算馬督察帶人來了,硬碰硬恐怕壓不住,這不是解決之道。”
“那依你之見……”宋文廷冷靜下來,讓孫歧人坐在身旁從長計議。
“董事長,我這麼說您先別生氣。”孫歧人一向進退有度,無論宋文廷私下裏多麼信任,當著人前,還是規規矩矩按職務稱呼,從來公私分明。
見宋文廷點頭默允,才繼續道:“自古‘物不平則鳴’,工人的怨氣由來已久,才釀成今日之禍,自然是宜疏不宜堵,指望巡捕房武力鎮壓更適得其反。就算過得了今日,症結仍在,就像埋下個定時炸彈,不定什麼時候又卷土重來。”
杜康年瞟他一眼,不忿道:“照你這麼說,會哭的娃兒有奶喝,鬧一次咱們將就一次,得寸進尺起來越發沒完了。他們哪是要商量,這是逼宮!古往今來有這麼喊打喊殺叫著板商量事情的?一群烏合之眾,就不能慣這臭毛病!小孫到底年輕,沒經過這些事,說起話來還是書生意氣……”
論資曆論職務論輩分,杜康年三者皆遠在孫歧人之上,卻睜眼看著這年輕人後來居先,不過短短時日就博得宋文廷青眼有加,竟越過他成了商行裏穩坐前幾把交椅的左膀右臂,自己反倒一直屈居在唐管事手下差遣,怎能心無芥蒂。因此這兩人平日麵和心不和,明裏暗裏總是各自較勁。但凡孫歧人的主張,杜康年大多持反對意見。
唐管事掛完電話回來,正聽見他擠兌孫歧人,忙沉著臉喝住:“先聽歧人把話說完,再發表意見不遲!眼下正該齊心合力共渡難關,那些人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幾根老骨頭也舉著笤帚衝出去,跟他們一起喊打喊殺?”
寶成卷煙廠嚴老板天生一對八字眉,還未開口已經滿臉苦相:“依我看,老杜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咱們哪兒是雇工人,簡直是請了一堆祖宗!就說我那廠子,卷煙銷量大的時候,確實有工人一天幹上是幾小時,可這不是天天的呀!要是貨單不夠,別說做一天歇一天,停工一個禮拜一個月都有!”
他抱怨的倒是實情。製煙盒和紗不同,空氣濕潤,蠶絲容易保存,煙絲卻會漚爛。特別趕上黃梅天,香煙容易發黴,煙廠便不做存貨,賣多少做多少,有時候第二天做不做,廠方也說不定,都是臨時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