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嚴老板是又不忿又委屈:“活兒多了他們嫌累,鬧著罷工;沒事情幹,他們又要求增加工時,也抗議要罷工!就今年春天,我那廠子早被這幫人折騰過一次,隻是動靜沒這麼大罷了。他們提出條件,要求每星期至少上工5天,每天至少做9小時,如果一星期沒做足45小時,工資照45小時給呀!這不是明搶麼!”
長豐皂廠的老板譚大年大腹便便能容船,遇事向來樂觀,插嘴道:“諸公放寬心,咱們自己不能先亂了陣腳。隨他們鬧,鬧一陣也就過去啦!還能弄出什麼新花樣來?秀才謀事,三年不成。”
呂道涵不知何時悄然推門而入,斜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說:“秀才手裏要是有兵呢?何須等上三年?這才鬧了三天,局麵已經徹底失控。”
宋文廷終於發話:“呂老板究竟有何高見?老夫洗耳恭聽。”
“宋世伯此言真真折煞我了。不過麼……這冤有頭債有主,罷工是從崇明紗廠鬧起來的,聽說最先牽頭拉斷電閘的,是製紗車間一個叫明秀的女工。此女可是齊懷英的得意門生,算起來跟宋家……哦不,跟長卿也是淵源匪淺。”
韓宣懷、呂道然死於謀殺的兩樁命案滿上海幾乎無人不曉,都跟一個叫明秀的姑娘有關。她和宋長卿都輪流站上被告席,也曾拚命為對方舉證洗刷清白。但在座在各位卻鮮有人知,一切風平浪靜後,明秀竟棲身在宋家的崇明紗廠打工為生。
呂道涵專挑在此時此刻舊話重提,弦外之音再明顯不過。他緊追不放:“東郭先生的故事常有耳聞,毒蛇就是毒蛇,多少仁義也捂不熱。最怕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又或者情海生波再借題發揮……反咬一口卻連累許多無辜。”
長卿靜靜地看著呂道涵,這個一起長大的,最好的朋友。看得越分明,越覺得陌生。兄弟情義已經成為曆史,眼前的他是大方公司董事長,商會裏最年輕的股權持有人。
宋文廷背脊一陣發寒,一時難以分辨對方話裏的玄機,什麼“情海生波”,又是誰別有用心?即使能猜中幾分,也斷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麵繼續宣揚。他口氣冷硬,不願再裝出虛偽的豁達:“有話就直說,別盡扯些有的沒的——這都能論起淵源,難道跟你呂家就沒幹係嗎?按說人死為大,本不該再拿出來論是非,可說一千道一萬,你那長兄走得也不算光彩。”
“要解決這事也不難。”呂道涵毫不回避望著長卿的眼睛,一字一板地答:“解鈴還須係鈴人。”
在唇槍舌劍裏被遺忘的孫歧人忙站起來打圓場:“不管怎麼說,得先弄清楚對方有什麼要求,咱們才好對症下藥。”
“罷工是從崇明紗廠開始的,我確實有責任。”長卿拿起外套,“咱們全躲在這樓裏也不是回事,我去找他們談。”
所有目光齊刷刷落在長卿身上,如芒刺在背。有探究,有玩味,也有懷疑。
被呂道涵把話逼到這份上,宋文廷不可能再當眾攔著兒子涉險。終究放心不下,說:“讓你唐叔找兩個得力的人跟著,小心些。要是看情況不對,就趕緊——”
“爸,您別那麼緊張,我自己去就行。這是談判,又不是去打架。再說他們人多勢眾,我帶不帶人沒有區別。”
孫歧人見狀,低低說:“我跟他交代幾句。”也匆忙追著長卿的步子跑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