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卿身中兩槍,其中一顆子彈隻在左胸靠下半寸,被肋骨擋了一下才偏轉方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即便搶救過來,也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轉了個輪回。
宋文廷一見明秀就沒好臉色,剛要發作,長卿急得要起身,牽動傷口,疼得臉也扭曲。斷續遮掩道:“這位……明小姐……是……是《新報》的記著,她幫我一起追查大方公司,我們有證據……”
宋文廷自是知曉明秀的來曆,冷淡地哼一聲。自矜身份,扭過頭不再搭腔,隻當房裏沒這個人。
陸氏待她倒溫和,也隻客客氣氣地把人請回去“休息”。
藩籬仍在,塵世有塵世的規矩。明秀無奈,戀戀不舍地回頭張望,直到病房的門咣一聲關上。
再又五天過後,長卿度過危險期,宋公館的人不再那麼往來頻密。這次受槍傷牽扯到大方公司的密案,非同小可,宋文廷吩咐不許張揚,把消息封鎖得一絲不漏,也就省去許多閑雜嚷擾。
前來探病的馮文才兩邊病房來回跑,身兼鵲橋重任,負責給他倆從中傳話。
終得見麵,她鼻尖一酸,眼淚突地落下兩顆。
長卿下意識伸手去拭,還差一點夠不著,有些無奈地笑了,清瘦的麵容愈發溫柔:“你坐近些。”
明秀不答,也不好意思靠近,垂下頭匆匆擦掉,見他那手還孤零零懸在半空,忙按住:“還紮著針呢,別亂動。”
他就勢反手一握,掌心便牢牢貼合在一起。
馮文才在窗前假裝看風景,說話也不是,不說話更尷尬。擠出幾聲咳嗽,打哈哈道:“你倆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定能順順當當。”
以後?隱秘被揭破,眼看將要掀起新一輪的腥風血雨。
明秀相機裏的照片都被洗出來了,把前因後果相合,不難得出結論:大方公司在為軍方私販毒品從中牟取巨利,好處是能靠軍艦運送貨物。
大方公司畢竟是以實業起家的紡織業大戶,下三路生意不敢明目張膽地染指。根據馮文才帶來的線報,如雨後春筍冒出的那些幹著以戒煙為名販煙之實勾當的“戒煙所”,十有八九是呂道涵在幕後操控。
他壓低聲音,嚴肅道:“兄弟給你交個實情,茲事體大,巡捕房管不了。我勸你倆也別硬碰,就當……就當不知道吧。”
明秀和長卿無聲對望,從彼此灼灼的眼神裏讀出了相同的心意。
外麵突然響起輕而密的腳步聲,像高跟鞋在空曠走廊裏發出的回音。緊閉的門響了三下,馮文才看了他倆一眼,起身去開門。
亭亭玉立的夏秋桐,提著果籃和鮮花意外地出現。
明秀的手乍然從他掌心抽出。
她見到夏秋桐了。之前早就久聞其名,報紙上也曾登過女作家模糊的黑白照片,真個離那麼近彼此打量,還是頭一遭。
那麼出挑的一個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吸納目光的焦點,任誰也不會忽略。因是探病,秋桐打扮得十分清雅素淨,鵝黃底旗袍角斜伸出秋海棠色花枝。臉上未擦粉,肌膚是皎皎透明的,似一塊豌豆黃,帶點淡淡的甜。
馮文才的尷尬不亞於明秀。想當初自己癩蛤蟆惦記天鵝肉,還追求過她呢。如今自己早早成了婚,連孩子也快一歲了。要是媳婦兒也在,該怎麼介紹?都不知如何下台才好。
馮文才延她入內,借口巡捕房有事,略打個招呼便匆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