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2 / 3)

絲帕的一角,用五六種深淺不一的絲線繡了秋月黃的桂花。枝葉錯落,清疏有致,很像寧府後院裏那株。

秋桐也把目光停駐在對方的眸子上。她拿帕子掩住口咳嗽,低低說:“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一時興起買的,我倒不大喜歡桂花,香氣太濃顯俗。再則花兒也開得不大方,零零散散地,風一吹就碎散了。”

因是妄言,表情便尤其地肯定。

話裏虛虛實實,曲曲折折。世情也不過如此。

“夏小姐這話倒新鮮。我還以為,名字裏帶秋字的,大抵會喜歡金秋桂子。”

秋桐失笑:“你怎不猜我更愛梧桐?棲鳳之材呢,豈不比桂子強得多些。”又道:“人人都喜秋月圓滿,我卻覺著明月詭變無常,隔十幾天就換個模樣。”

反反複複,我爾虞我詐。明月,桂花,兩人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又仿佛不明白,把簡單的事搞得錯綜複雜。

她知道多少?

她記得多少?

抑或,明明記得,偏要撇清,又是為了遮掩什麼?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二人相對靜默,思維仿佛空白。心比柳絮紛亂,沉思的模樣隻是一種姿態,因實在已經無話可說。

人可自欺,然歲月無情,連欺人也不屑。時間總會給出水落石出的答案。明秀定了定心神,硬是把那一股濃濃的失落壓下去,沒事人一般起身告辭。

中國最繁華的城市銷量最大的報紙《新報》,受到沉重的致命一擊——報社總經理兼主編文量才在哈同路寓所遭槍殺,與夫人沈秋水雙雙遇難。二仆傭亦難幸免,滿門被屠。

他們的屍體在兩天後才被發現,繼任主編顧屺懷強忍悲憤主持大局,主張把文量才遇害的慘狀據實公布在百萬讀者麵前:“凶手夜潛文宅,即向其頭部連開二槍,一由口入腦,一由左耳穿入,後背亦有二槍透胸而入,遂遇害。”

他更不顧危險,在這風口浪尖親自給恩師文量才寫下挽聯,“無黨無偏、言論自由、為民喉舌;國有國格、報有報格、人有人格。”

經此動蕩,報館職員念及自家老小安危,無奈遞交辭呈的不少。顧屺懷並不挽留,反而給這些人申批遣散經費,說:“就在十年前,《京報》社長邵飄萍在北平前門大街的天橋刑場遭北洋軍閥殺戮,年僅40歲;同年8月,又有《社會日報》主筆林白水被軍閥槍殺在天橋刑場。本來,他們都可以躲過被槍殺的噩運,隻要筆下留點情,不要太不顧及報紙的聲譽,甚至隻要把送上來的錢該收就收,無論是《申報》、《京報》還是《社會日報》,都會好好生地活著,盡享榮華富貴……”

顧屺懷幾度哽咽,難以為繼,明秀站起來替他把話說完:“可他們偏偏要做捍衛正義與堅守良知的報人,偏偏不畏死。一個被殺了還不夠,還有兩個、三個勇敢地站了出來,以死報死,民主是殺不完的!”

明秀在悲痛之餘,更加明白一個道理:言論自由,並不是光用嘴說說寫幾篇文章就能捍衛的,必須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畏權勢也不被金錢打動才能為之。這才是中國報人的骨氣和勇氣。

無論局勢如何險惡,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離開《新報》,去完成文量才未竟的事業。

就在明秀立於危牆之下無暇他顧時,一封匿名信悄然出現。

她遲疑地打開看一眼,臉色當即變了。

信很簡短,字跡歪扭難辨,明顯是故意用左手寫就。隻有一個地址和一句話,“欲查寧馨下落,麵晤便知。不可透露旁人,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