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盯著信紙上“寧馨”兩個字看了又看,直到快認不出來。手裏似攥著一團雪,全副心神在駭然中迷走。
地方約在城郊半山腰一處香火冷清的道觀。
供香客歇腳飲茶的小院顯得有些破舊,牆壁未塗粉泥,粗糙的磚石就這麼一塊一塊壁壘分明裸露在外。明秀如期而至,還提早到了一個多小時,可她連約見自己那個神秘人姓甚名誰,究竟是男是女也弄不清。
院子不大,中間栽了棵歪脖子老銀杏。因園中有“木”,是個“困”字的格局,在風水上頗為忌諱,遊人便漸漸稀少起來,兩層廂房全都門窗緊閉。掛在樹枝上祈願的紅布條迎風招搖,常年日曬雨淋,字跡也褪淡得模糊不清。
那些琳琅而虔誠的良願,如今實現的又有幾個呢?明秀從不肯相信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會有什麼真正的用處。
她坐在石凳上等了又等,始終不見有人出現。
二樓的窗戶微微打開一道縫,又很快地合上,發出輕微的響聲。明秀驚忙抬頭,什麼動靜也沒有了。她盯著窗戶看了足有一刻鍾,便疑心是風把未關嚴的窗扉吹動。
不安和期待讓她失去時間感,也分不清等了多久,直到烏金西沉,一個道姑打扮的女冠才匆匆踏入小院,說:“這位女施主請回吧,您等的人不會來了。”言罷轉身要走,明秀一急,拽住女冠的衣袖問道:“道長親留步,究竟是誰托你傳的話,那人是男是女?”
女冠噤口不言,隻是搖頭,丟下一句“施主請回”便匆匆離去。
看來這次邀約隻能不明不白地戛止。再多耽擱,天色晚了路便不好走。明秀心事重重地出了道觀,突然極度地孤寂。
道觀後清寂的竹林,突然驚竄出撲棱棱飛鳥,張惶地四下奔逃。隻因緊閉的二樓廂房內,發出令人悚然的響動。
“你為什麼攔我?!”秋桐惱怒的聲音劃破緊繃的空氣,陰冷地瞪著銀灰色西裝的男子。
那男子斜倚在窗邊,嗓音渾厚從容,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下令要殺她的是你,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出來攔的也是你!朝令夕改卻沒拿不出有說服力的理由,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男子傳出嗬的一聲笑,冷冰冰道:“我當你是部下,而我是你的上峰。這麼多年學的東西,一轉眼就全忘光了嗎?你隻需要服從命令,不管是否理解。而我,有權朝令夕改,也沒有向你解釋緣由的必要。”
秋桐對著男人的臉,用力地深深望過。很小的時候,在黑暗裏出現的這個人,把她從不見底的泥潭裏拽出,好像光,又像神低,有無限權威。從此便留在身邊,如同他的一道暗影,成為他最好的武器。
感激他,無條件地信任他,也不問緣由地服從他。她知道他的名字,孫歧人。知道他的身份,軍統上峰。執行第一個暗殺任務時,她才隻有十六歲。
他不放心她獨自行動,一直在暗中保護。目標物死時正在吃飯,中槍後數秒,仍在大口吞咽咀嚼。血自左胸慢慢洇出,暈染開,那人還詫異地低頭看了一眼,才猛然栽倒。
孫歧人便誇她,活兒做得幹淨又漂亮,就如你一般。
他替她掩埋前塵,給她新的姓氏和名字,新的身份,另一段快意殺伐的人生。他說,你真是我的明珠寶貝。
可自從明秀牽扯進這個越來越複雜的漩渦,一向自詡縝密冷靜的孫歧人,竟開始接連發出奇怪而矛盾的指令。可他態度這樣坦蕩,絲毫不在意她的揣測,也不打算回應她的疑問。永遠占盡主動,簡直令人生恨。